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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1 / 1)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兰芝可没有为组织英勇献身的精神,她为组织所用,也不过是因为她中了主子的毒,唯有解了毒,她才能潇洒离去。

那慢性毒就是她的狗绳,上头的人百无聊赖牵一牵,她便只能点头哈腰过去,极尽讨好之色。

可是,这世上,又有谁心甘情愿当狗呢?

因此,兰芝也不想激怒白梦来。

她眯起眼睛,道:“如果你有什么不想我说给玲珑听的事,我愿意为你守口如瓶。”

这番话说出来,轮到白梦来笑了:“与其被你捏着什么潜在把柄,难道不是将你铲除了比较安全?”

“你杀我,还会有其他的假兰芝来金膳斋,届时,你性命堪忧。”

“是吗?”白梦来整了整衣袖,好整以暇地道,“一个你,要潜入金膳斋都这般费劲,其他人还能轻而易举靠近我吗?何况,你家主子的命令,应该是让你埋伏在我身边监视我吧?若是命你杀我,你不会拖到现在。所以,你所谓的‘性命之忧’,威胁不到我,反倒会成为你的催命符。”

兰芝这下无话可说了。确实,她的命轻贱,白梦来既然发现了她的身份,那么就没有留她的理由。

她得为自己创造价值,得让白梦来不要杀她。

兰芝绞尽脑汁,想到了一个主意。

她咬牙切齿地道:“我愿意成为你的眼线,为你汇报组织里的状况,你不要杀我。”

白梦来闻言,浅浅一笑,道:“这样说话,才像个聪明人嘛。”

白梦来收买人心很有一手,他从怀中拿出半枚药丸,递到兰芝面前,道:“这是半颗解药,你先服下,可延长你两个月的寿命。若是你背叛我,剩下的半颗,你这辈子都别想拿到。这毒世间罕见,唯有我能解,若你想活着,奉劝你别动寻医的歪心思,以免耽误时辰不说,连唯一自救的机会都丢了。”

兰芝生怕白梦来反悔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咽下药丸。她忽觉丹田生热,浑身痛感尽消。

这药果真有效。

她迟疑了一瞬,道:“主子也给我下了毒,要我每月回组织里复命,方才赠我一点解药。”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若是白梦来想她忠心耿耿,那么也要迁就她回组织复命一事,否则她拿不到另外一样毒药的解药,届时性命堪忧,她还是会狗急跳墙叛变的。

白梦来的指尖轻扣桌面,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一下下敲打在人的心上。许是白梦来的神情肃穆,让人肝胆俱寒,兰芝头一次有些畏惧他,悔恨自个儿方才的提议有些不是时候。

白梦来该不会是恼了吧?会不会还打算弄死她?兰芝心间惴惴不安。

白梦来斟酌许久,道:“我也算是待你极好、顾全你死活的主子了。我允许你回去复命,只一条,回去复命的说辞,都要先同我禀报。以及你主子带回来的话,你也要事先告知我,不得擅自透露给玲珑,即便是柳川也不行。”

“为何?”兰芝不明白,她皱眉,问,“你待玲珑不是真心的吗?为什么要有事瞒着她?”

“我自有我的用意,你想活命,就莫要多问。”白梦来漠然地道,“你该感谢玲珑的,若不是有她的缘故,我不会手下留情。”

“我知道。”兰芝这时才庆幸自己待玲珑的真心,若不是她偶尔大发善心,恐怕也结不下善果,更无法活命。

处理完兰芝,白梦来上前一步,拉开雅舍门,唤廊庑上柳川和玲珑:“进来吧。”

玲珑还以为白梦来要背着他们处理此事,这时喊他们进去,也是信赖他们的表现,玲珑很惊喜,急忙冲进屋里。

当她瞧见地上那一滩殷红血迹,她呆若木鸡。

玲珑蹲下身子扶住兰芝,急不可耐地问:“兰芝姐,你有没有事?”

兰芝摇摇头,道:“白老板放我一马,我无碍。”

玲珑松了一口气,笑逐颜开,道:“我就说,白老板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善人啦,不会为难你的。”

兰芝凉凉地牵了牵嘴角,迫于白梦来目光的威压,她不敢将方才险些没了半条命的事娓娓道来。

始作俑者白梦来此时还笑眯眯的,在玲珑面前为自个儿脸上贴金,道:“你这般喜欢兰芝,看在你的面上,我也不会杀她。倒不是我心慈手软,不过是依着你的心思,纵着你,明白?”

白梦来话语里满是宠溺,玲珑听得心里头暖和,羞怯地笑了一声。

当着大家伙儿面谈情说爱,她是头一回,还怪不好意思的。

而兰芝冷眼旁观,只觉得玲珑被人吃得死死的,为她的将来忧心忡忡。

兰芝不敢越过白梦来,贸贸然开口,以免说错话。

于是,白梦来对玲珑道:“兰芝也是你组织里派来的人,乃是第二枚棋子。你家主子擎等着你任务失败,再替换上新人呢。”

闻言,玲珑欲言又止。她不傻,能听懂白梦来言语里的残酷之意。

白梦来觉得今时今日是大好时机,是他毁灭玲珑信仰,将她收入囊中的好时刻。

他残忍地撕裂那一层薄如蝉翼的遮羞布,将可怕的真相道明:“你包庇于我,迟迟不肯将我的动向反馈给主子。于是,组织里的人派来兰芝,命她杀害你这一枚棋子,顺道将你取而代之,潜伏于我身侧。”

白梦来这个人真心狠手辣啊,他不会替玲珑最为仰慕的主子遮掩丑恶一面,也全然不在意玲珑此时撕心裂肺的苦难。

他没有共情能力,也没有同情心。

白梦来按住玲珑的头,逼她睁开眼看清楚人间。

这个世态炎凉的丑陋世界,这个无人留恋的、利益熏心的修罗俗世。

玲珑后退一步,她目光涣散,怎样都不肯相信这个事实。

她喃喃自语:“不可能的……主子把我从流放地带回组织,自小温柔待我,还细心将我养育到大。”

玲珑努力说服白梦来,逐一细数主子待她的温柔时刻:“主子很信赖我的,他待所有人都残忍,有的杀手甚至会服下毒药,以便控制,可他知道我忠心耿耿,从来不会用秘药控制我。”

白梦来见玲珑偏执地证明“主子的爱”,整个人仿佛魔怔了一般,又有些于心不忍。

他是清醒自持的人,遗世独立的智者,他能冷静地看待人世间一切爱恨情仇,只因他不是戏中人。

白梦来怜爱地看着玲珑,他的眼眸里满是心疼。

可他也十分狠心,他要完全掠夺玲珑,就必须剥夺她和主子的联系。

幸亏如今有了一道可供他打击的裂缝,白梦来又怎会错过这个机会呢?

白梦来冷漠地道:“若是你的主子用秘药控制你,你还会对他忠心耿耿吗?”

不会。

玲珑双手握拳,心痛到难以附加的地步。

她知道自己的秉性,她很缺爱,若是主子待她虚情假意,那她必然不会忠心侍主。

如果主子用毒药控制她,那她只会为了活命而机械性地执行任务,绝对不会心甘情愿为人卖命,成为主子手里的利刃。

这一点,玲珑很清楚,主子也应当很明白。

白梦来见她不语,心下了然,道:“一个好的上位者,是知道随时制宜的。他深知你秉性,故而不用秘药掌控你,而是佯装亲和姿态,获取你的信赖。而兰芝这类杀手只有利己心性,唯有用秘药方能驱使。”

玲珑已经不愿意再听下去了,她不敢和白梦来对视,只牵扯起嘴角,凉凉一笑:“白老板本就对主子有偏见,不信我的话很正常的。你和主子相处不够多,我是从小就跟着他长大的……”

“够了!”兰芝也瞧不下去了,她虽说为主子卖命,却不是愚忠,她是为了活命,这才没法子,一直追随主子。

若是她解了毒,她头一个离开组织,不为人牛马,浪迹天涯潇洒去。

玲珑和她不同,玲珑没有中秘药,她是可以逃跑的。

兰芝做不到的事,她不希望玲珑的心被拷上枷锁,让她也做不到。

玲珑是自由的,兰芝真心宠爱这个小姑娘,她愿意推玲珑一把。

兰芝走向玲珑,言辞冷厉地道:“玲珑,我是中了秘药的杀手。唯有这样,主子才敢用我。而你待人真诚,他若想用你,必然要投其所好。主子很擅长操弄人心,至少将所有杀手都管控得牢牢的,让我们各司其职。我和他复命时,说你心悦白老板,说你叛变。他全然不顾旧情,命我即刻铲除你。我和你相处不过数月,我都尚且不忍心伤你,以‘今后你还有用处’的借口留住你性命,他怎么会忘却这么多年的养育岁月,轻而易举说出杀害你的话来呢?主子待你好不好,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兰芝不是想助白梦来一臂之力,她不过是不愿意玲珑受骗。

她被玲珑救下一命,如今也算是她在报恩了。

玲珑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她眼眶潮红,眼角的泪摇摇欲坠:“兰芝姐,就连你也骗我……”

她不想再留在这个伤心地,她想跑到主子面前问个清楚。

于是,玲珑一咬牙,冲出雅舍,运用轻功飞檐走壁,踏着屋脊房檐,一下子消失无踪。

白梦来见状,暗道“不好”。

他回头,对柳川道:“你们先回客栈,我去追玲珑。”

“是。”柳川领命,见主子去意已决,也顾不上他能不能追上玲珑了,只转身,走向受了内伤、气息孱弱的兰芝。

兰芝说完一堆话,已是精疲力尽。

她为了不让白梦来看笑话,这才强撑起一口气,逼自己站立,如今看戏的人都走了,她原形毕露,露出疲惫不堪的本相。

柳川见状,忙上前去伸手搀扶兰芝。他心急如焚地问:“兰芝姑娘,你有没有事?”

兰芝不再装和善,抬手撕扯脸上易容的肉皮,暴露原本就冷艳无情的眉眼。

她冷冰冰睥着柳川,刻意避开他的触碰,问:“你同白梦来联手害我……你也疑心我,对吗?那么,你买簪子赠我一事,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

柳川微微启唇,半晌不语。他也不知那时买簪子的用意,只觉得这发簪衬她,该赠她。他相信兰芝不是坏人,可他也听从主子的安排。

柳川垂眉敛目,道:“抱歉。主子让我不要打草惊蛇,我待你还如从前那般。”

“骗子。”兰芝气笑了。

她抬手就给了柳川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声清脆。

一记耳光摔在柳川脸上,触感火辣,震耳欲聋。

“给我滚!”兰芝推开柳川的手,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朝小倌楼外走。

而柳川一言不发,领了这一记泄愤的耳光,跟在兰芝身后亦步亦趋,缄默无声。

兰芝也不懂,如今的柳川是担心她受伤太重,回不了客栈,还是奉白梦来的命,一直盯着她的行踪?

另一边,玲珑在黑瓦屋檐上来回穿梭。吹了小半时辰夜风,她才冷静下来。

玲珑不傻,不会真的跑回组织里质问主子。

如果她那样做了,必然会打草惊蛇,还有可能有去无回。

届时拖累白梦来和柳川不说,就连兰芝的命也可能不保。

她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害了所有人,至少这一出戏要一直唱下去,她要假装任务顺利,也要知晓主子盯着白梦来,究竟意欲何为。

还有,她还要为死去的父母报仇,还要知晓前朝遗孤的下落。

玲珑有太多的枷锁,她不得往生。

她怕死,怕不能报仇,怕离开白梦来。

玲珑忽然之间有了好多软肋,多到她数不清。

玲珑跳下房檐,落在地上。

她往回去的方向走,夜里的巷子满是浓重雾霭,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男人。

瞧那长身玉立的身姿,玲珑一眼便知,来人是白梦来。

他追她多久了?她真不好,还让白梦来操心了。

玲珑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珠,若无其事地道:“好巧啊,遇到白老板了。”

白梦来不喜欢玲珑强颜欢笑,他宁愿她哭出声来,宁愿她扑到自个儿怀里撒泼。

他一声不吭,只缓慢走向玲珑。

随后,他伸出手,猛地将玲珑按到了怀里。

玲珑被他这一番禁锢吓了一跳,剧烈挣扎起来。她恼怒地发泄自己的情绪,这一股无名火不是对白梦来,而是对过往种种。

约莫过了一刻钟,玲珑才消停下来。

她没了力气,软软地依偎在白梦来的怀里。

白梦来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对她道:“往后你还有我。”

是啊,她不是无家可归,她还能回金膳斋,还能待在白梦来身边。

玲珑抬手,抱住了白梦来,贪婪地汲取他的体温。

玲珑小声道:“白老板,你知道吗?我主子待我可好了……”

“嗯。”白梦来没有反驳,他打算什么都不说,只听玲珑说。

玲珑不是傻姑娘,从她不敢回组织的行径就能看出。

她已经不信赖主子了,所以她不会回去。

如今想逞一时口舌之争,那就让她说吧。

玲珑呢喃自语:“主子会给我买糖,他会给我庆生,还会温柔地喊我‘玲珑’。主子说过,我好似他的孩子,他待我和其他杀手不一样。其他人只是他的属下,他不偏不厚。而我不同,我是可以得到他的偏爱,是可以肆意妄为的。”

“我知道。”白梦来轻轻拍着玲珑的脊背,哄她继续说。

玲珑想到从前,她和小弟们打闹,受罚的总是小弟。想到从前,大家其乐融融在一块儿,一起谈天说地。那时多开心啊,多热闹啊。

可是玲珑如今醒悟了,才察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记得有小弟说不想在组织里当杀人如麻的杀手了,可转天,那名小弟就死了。

主子说他是策马出了差池,坠崖而亡。

可小弟马术这般好,如何会坠崖呢?

其他人对于小弟的死讳莫如深,对玲珑也欲言又止。

那时,玲珑对主子的话深信不疑,如今想起来,疑点重重。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玲珑很难过,这种魔幻感让她感到呕吐。

好似她从前的人生都生活在谎言里,她是深陷骗局之中。

玲珑深吸一口气,不打算再想那么复杂的事了。

如今她还待在白梦来身边,这一点很好。

她把金膳斋当家,要守护这个家里所有的人。

玲珑会虚与委蛇应对主子,会倾尽全力保护她爱的人。

玲珑仰头,脖颈白皙修长,她依恋地望着白梦来,迫切地想得到他口中的承诺。

于是,玲珑小心翼翼地问:“白老板,你不会和主子一样,将我骗得团团转,对吗?”

白梦来心底一阵翻江倒海,他微微蹙眉,半晌不语。

不知他在迟疑什么,可最终,他还是迎合小姑娘殷切炙热的目光,微笑着点头:“我……不会。”

“那就好。”玲珑将脸蹭到白梦来怀里,可怜兮兮地低语,“我只剩下白老板了。”

“嗯,我知道。”白梦来抱紧了她,享受这一刻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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