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娡面向太子,在温润的玉石榻上深深拜倒:“自打我有幸入了太子府中,承蒙不弃,太子不嫌我资质粗陋,对我多加宠爱。如今我得幸怀有身孕,更是上天庇佑。古人云,福满则溢。受此殊宠,娡儿心中常常不安。府中诸位姐妹才情过人,容色倾城,也请太子不要冷落了她们才好。”。
一室静默无言,只余茶香四溢。
王娡额头抵着玉石,竟是微微的暖。
良久,太子伸手扶她起来,语气温和:“谁给了你委屈受?”。
王娡本是不觉得有什么,听他这样一问竟然眼眶微红。
她沉默了片刻,掩饰好自己的哽咽:“娡儿未曾受什么委屈,只是方才抄阅史书,见得秦时怀英王宠爱徐姬,使得后宫不睦,多有事端,娡儿不愿意诸位姐妹心中彼此存了芥蒂。”。
太子轻轻拥着她。
良久,叹了一口气道:“儿时我生长于宫中,父皇母后相敬如宾感情和睦,父皇却是每月必有几日召其他妃嫔陪伴。稚子懵懂,我曾多有不解。却是有一日父皇告诉我,身在帝王家,便是要雨露均沾,凡事讲求一个平衡。后宫如此,前朝也是如此。我尚不解,如今听你这样说,想来也是有几分道理。”。
王娡软语呢哝:“镇明待我这样好,我也是时时刻刻不愿意分离的。只是府中姐妹众多,必是和妾身一样,希望得到心爱之人的陪伴。同为女子,娡儿对她们也是诸多不忍。譬如程喜月姐姐,近日失了孩子,想来极需要夫君的疼惜陪伴。太子不若今晚去瞧瞧姐姐?”。
太子侧头想一想:“既然这样我便去看看她罢,也是许久不见了。只是,”他微笑着看向王娡:“娡儿果真如此大方?焉知不是嘴甜心苦?”。
王娡被他瞧的大是不好意思,微微低了头脸色粉嫩:“妾身去拜见皇后娘娘时,娘娘也如此教导过妾身。身为太子妃嫔,便是凡事宜以和睦为贵,不可因为私心而痴缠太子,惹得众人不快。我知道太子心里有娡儿便是很好了,不讲究一朝一夕,只愿天长地久。”。
太子闻言颇为动容,轻轻吻一吻王娡的发际:“我与你必是天长地久的,你且放心。我这便去瞧瞧喜月,你怀有身孕,需得早些安睡,劳累不得的。”。
王娡软语应了,又依依送了太子出门去,方才回来。
青寒端上来一碗奶油炸糕,不解道;“小姐为何不留太子过夜?”。
王娡轻轻将笔在清水里浣干净了,淡淡道:“我自是有我的打算。今日许云欢与我说的事,我万万不能坐之不理,眼见的有救人的能力而不去救,必遭天谴。因此我劝太子去陪伴她,一来她若是存了报复的心,也是暂时动不得的。二来么,她的愤怒,也是有无人劝慰的苦楚,如今太子若是能对她曲意怜惜,想来也是能缓和些的。最重要的是,”她慢慢舀了一口奶油炸糕吃下了:“如今我怀有身孕,已是太过招眼。若是太子仍是不临幸其他女子,与我其实极为不利,不啻于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舍本逐末,竭泽而渔,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去做。”。
青寒点一点头:“小姐思虑的是。”她转而仍旧有些忧心:“小姐果真舍得?”。
王娡轻笑出来:“他如今是太子,将来是皇帝,后宫中的女人会比这太子府的多上许多。我不舍得又怎样?况且,”她的声音慢慢低沉下去:“毕竟他不是永涵。”
青寒知道她必定是触动了情肠,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慰。
到底是王娡自己缓过来了,笑道:“这些日子过去了,我竟还是这般放不下。罢了不提这些了,这炸糕我吃着觉得很不错,松软香甜,你也叫小厨房做些来吃。”。
青寒笑道:“小姐有了身孕,便爱吃些甜腻的了,我记着从前不是这样的。”。
容芷端了一盆清水进来,笑道:“奴婢听说,若是怀有身孕爱吃甜食,大多是弄璋之兆呢。”。
王娡温柔地低头抚摸着肚子:“果真么,我倒盼望着第一胎是个女儿呢。女儿静默温柔,格外惹人疼些。”。
容芷将毛巾浸在水里,笑着道:“那姑娘可曾想过若是个小公主叫什么名字好?”。
一句话点醒了王娡,她的手心传来微微的温热,似乎是在提醒这个小生命的蓬勃。
静默了半晌,她喃喃道:“便叫烟雨好不好?”。
“烟雨?”青寒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九月多雨,远望如烟。”王娡含着一点清淡的笑意,目光似乎驻足在极远的地方,唇齿间玩味着这两个字。
“当真是个极美的名字。”容芷赞叹道:“小公主必将和这名字一样,出落得清秀温柔。”。
王娡笑一笑,轻柔地抚摸着小腹:“若生了女子,我便不求别的,只愿她一世无忧,将来嫁得一个疼惜她的丈夫,平安了此一生。”。
还有一层意思王娡未曾说出口,烟雨多离愁,她慢慢地想着,便以此寄托这一世的离别与相思罢。
如此一夜好梦。
她自从有孕后每每多思,不得好睡,这样的香甜一梦倒是难得的。
连带着服侍她洗漱的容芷也笑道:“姑娘今日精神倒是不错的样子。”。
王娡轻轻将一朵雪色珠花埋进发间,珠花上的珍珠硕大名贵,光华流转,愈发显得人气色盈盈。
她神色慵懒:“昨日夜里睡得倒好,想来也是心思安定了些的缘故。”。
容芷用茉莉花水替她梳着如瀑长发,笑吟吟道:“姑娘能想开就最好不过了。凭他什么事情,能有姑娘肚子里的孩子重要么?“。
这样宁静清凉的早晨,微风里似乎都夹杂着花香,让王娡想到了很久以前尚在金府的时候。
那是每逢这样好的晨光,她必定会早早起床,命青寒她们捧了青石榻子去院落里的桃花树下,自己则盘腿而坐,或是抄书或是赋诗,必不辜负了这好时节。
三月里桃花落英缤纷,乌墨中便常常飘落了桃花花瓣,葳蕤一点粉红,好看得紧。
后来有了俗儿,这样的日子便越发热闹了,俗儿玉雪可爱,在自己怀中只睁着明亮的眼睛,对一切都是好奇的。
那时候一颗心,仍是二八少女,充满了初为人母的喜悦。
自己曾为人生设想过那么多的结局,却未曾想到如今竟在这朱门侯府中度日。这便是世事无常了罢,王娡淡淡笑起来,眼里却是苍凉的,不见得多少笑意。
收敛了思绪,王娡命小厨房端了热热的白粥来,并一碟子小菜和邓铭庭熬得中药,预备着吃早饭。
却是义忠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与义勇一惊一乍的性格不同,他甚少这样失态,上次如此还是程喜月落了胎的时候。
因此王娡一见他这个样子,便心知不好,不自觉放下勺羹,沉声道:“有什么事情慢慢讲就是,不必这样慌张,乱了分寸。”。
容芷也在一旁道:“怎的连你也不稳重起来?姑娘有孕在身,岂是经得住你这样惊吓?”。
义忠大约也知道自己行事不妥当,便缓和了语气道:“奴才也是惊着了。是程喜月姑娘犯了事,如今在朱鸟殿跪着呢。诸位姑娘们都去了,粟姑娘可是生了好大的气。”。
王娡犹如五雷轰顶,颤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义忠忙道:“给奴才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诓姑娘呀。”。
她望向容芷,容芷也是一脸的惊疑交惧:“姑娘前些日子不是嘱咐过程姑娘么?怎的她还这样莽撞。“。
王娡忧心如焚:“如今事出突然,我必不能置身事外。容芷,叫青寒进来,你们两个扶我去看看。”。
容芷知道兹事体大,一时不敢马虎,急急忙忙唤了青寒进来。
两人见得屋外清晨寒凉,便小心地给王娡披上了一件青鸟毛狐皮氅,暖了一个玲珑小手炉,温言劝慰道:”如今虽不是三九天气,到底姑娘该多保重些,即便心急也要顾念着自己身子。”。
几人因为王娡的身孕,走的格外小心仔细,连着抬轿子的宦官都比平日里更稳当。
如此耽搁,倒是一炷香时分方才到了朱鸟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