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娡心下沉的厉害,急忙吩咐容芷取来了丹桂香。
铜鎏金盒子里的丹桂香色泽金黄,香气扑鼻,无论怎样看,都是上好的佳品。
邓铭庭用手指捻了一些揉碎,细细放在鼻子底下嗅了,面色愈来愈凝重。
王娡不敢催他,只盼着结果不要和自己想象的一样就好。
良久,邓铭庭轻轻拍掉了手上的粉末,对容芷道:“劳烦姑姑把香灭了。”。
王娡惊讶道:“这丹桂香可是有什么不妥?”。
邓铭庭恭敬道:“回娘娘的话。这丹桂香是上品,只是制香之时,添加了一味叫做莪术的药材。此药材多用于活血化瘀,不利于女子生养。微臣谨慎起见,恳请娘娘断断不要再用。”。
王娡有些疑惑:“莪术?未曾听闻过这样的药材。“。
邓铭庭恭敬道:”此药原是韩国特产,多用于战场上战士抵御骨伤。只是此药别有一番清幽气味,因此也常用作香料。只一样,女子躯体不适宜使用。微臣年轻时曾师从韩国大夫,因此偶然得闻。长安城的大夫,却大多都是不知道的。”。
王娡微微有些惊讶,心中涌起极可怕的念头:“你是说,皇后故意赠与我此香?”。
这样的念头太过阴暗,王娡不愿意继续想下去。
邓铭庭摇一摇头:“正如微臣方才所言,此药药性长安大夫皆不知道,制香局想来也是不自知。”。
王娡陡然想起一事,心中一惊,疑心不由得越发重了起来。
她想起皇后提及此香时含羞带怯的笑容,只因为此香是皇上赠予她的。
如果说,皇后也并不知道香中含有莪术,只是机缘巧合,方才被邓铭庭发现呢?
王娡不敢再想下去。
其实仔细思量起来,很多事情便都可以解释的通。只是那背后的真相,让人不忍目睹罢了。
皇后是薄太皇太后的族人,薄家三世皇亲国戚,权势几乎只手遮天,朝廷之上,遍布党羽。
外戚之祸,向来是本朝一大心腹之患。薄家势力如此强盛,身为皇帝,镇明他必定是不甘心的。
况且,他是那样多疑而狠毒的人。所谓的温润如玉,不过是表象而已。
先帝死因至今不明不白,他谈起日后如何处置章武侯等人时,也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
去了身为帝王必有的狠心决断,他的性子,也仍旧算得上是阴冷的。
镇明从来就不喜欢皇后,这点王娡不是不知道。只是她未曾想到,就因为这样的不喜欢,和对她背后势力的忌惮,竟能让皇帝想出这样阴毒的法子。
她只是觉得十分心疼皇后,那样温柔如水的女子,见惯了荣华富贵,金堆玉砌,却因为这样几乎算是不值钱的香料,而喜不自胜。
她的眼前又浮现起皇后每每谈起自己至今无身孕时的愧疚之情,和她因为中宫无子这么多年而受的明里暗里的委屈。
心下仇恨愈甚,几乎想亲手弑了皇帝泄愤。
芳心如雪,郎心似蝎。
王娡心里慢慢想着,脸上的神色也随之变化。邓铭庭以为她是记恨皇后,赔了小心道:“娘娘恕微臣多嘴,皇后娘娘肯舍身护您的身孕,必定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娘娘只往此处想,此香可是旁人赠予皇后娘娘的?”。
王娡收回思绪,冷笑道:“我不会糊涂到怀疑皇后。”,她顿了一顿:“今日之事,出了这飞羽殿,你便只许烂在肚子里,若是让旁人知道了,本宫有办法提携你,也有办法要你的性命。”。
她甚少这样疾言厉色,邓铭庭知道事关重大,便诺诺答应了,再三允诺,方才离去。
他离去后,王娡看着窗外清爽澈蓝的天空,几乎忍不住,想立时往飞羽殿走一趟。
只是她更明白,此事急躁不得。且不说这背后的浑水,不是自己可以涉足的。便就是如果此刻风风火火闯入未央宫,必定引起众人怀疑。
到头来,若是皇上也因此对自己起了防范之心,才是真正的不智,不仅不能保护皇后,连自己也要搭进去。
她这样想着,容芷端了一碗白梨汤来,温言劝慰道:“这白梨汤是邓大夫新开的方子,有助于温神补气,到了临产那日,不至于心神气乱。娘娘这几日也该服用起来了。”。
王娡端过碗,那汤颜色极清爽,莹白如玉,卧着几片小小的白梨,煞是可爱。
王娡心思烦乱,随意指一指窗边的一个绣花软坐蒲:“你也坐下吧,我正好有些事情与你商量。”。
容芷依言坐下,上身仍旧挺得笔直,一点也不敢放纵。
王娡用银勺轻轻扣着碗的边缘,沉吟着道:“方才我与邓铭庭的对话,想必你也是听的极清楚的了。我心里想些什么,你也是个玲珑剔透的。”。
容芷点一点头:“奴婢蠢笨,倒也知道一二。只是奴婢斗胆猜一猜,娘娘此刻既想告诉皇后娘娘此事,又有些投鼠忌器,可是此意?”。
王娡点一点头:“正是。我若是不告诉皇后,如何对得起她舍身救我?如果没有她,我腹中的孩子如何能够活下来?只是若是要告诉她,必定得想一个万全的法子才是,这样冒失行事,惊扰诸人不说,我更担心是皇后若是知道实情,必定伤心欲绝。”。
容芷点头称是,道:“娘娘此番万万不可冒失行动。必得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相助皇后。”。
王娡突然露出极淡漠的微笑:“我真可怜皇后姐姐,这样一辈子的一次痴心,错付给了这样的人。”。
容芷闻言也有些默然,安静垂下眼睫:“向来都是多情女子负心郎。皇后娘娘温柔细腻,是经不起知道这些的。”。
王娡心中愤恨越深,几乎掌击了玉石桌面,如玉的掌心微微泛红,容芷慌忙道:“娘娘小心身子。”。
王娡冷笑起来:“我只知道,薄幸锦衣郎,却不知道,大多男子皆是如此。可怜的永远便是女子,如此痴痴念念,到头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地梦了一场罢了。”。
她的怒意微微消散了几分,心思重新平静下来,思索着道:“当务之急,便是告知姐姐。若是知而不言,于我而言不啻于亲手杀了姐姐的孩子,断了姐姐此生的念头,我是断断做不到的。”。
容芷点一点头:“娘娘说的是。只是今日天色不早了,不如明日再做打算不迟。”。
王娡疲惫地点一点头:“也罢了,彼此都静心行事。”。
她端起那碗微微有些凉的白梨汤,制止了容芷欲热一热的举动,慢慢喝起来。
是夜,王娡躺在床上,久久不得入眠。
平日里温柔如水的皇帝,和那个她想出来的阴暗冷毒的形象,逐渐重合在一起,让人分不清真假。
倏然她想起了永涵。彼时永涵曾经对她说过:“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自己当时的心情,也该是同皇后一样的,带着一些隐秘的喜悦。
尔今不过是无人处月胧明,那时的种种缠绵,都已经散落在天涯。
回忆里的温度渐渐消散,她害怕终有一天,回忆起来,竟什么也记不清了。
那时的自己,不过是小女儿情状。背立盈盈故作羞,手掷梅蕊打肩头。不过是春酒一杯歌一遍,人生不知愁。
如今看多了这样多的刀光剑影,尔虞我诈,她的心慢慢坚硬起来,再寻不到从前的温暖。
如果自己长久的和永涵在一起呢?以后的几千个日日夜夜,他会否变得和皇帝一样?薄情寡信,不思其反?
想到这里,她不觉暗笑自己,真是冷心久了,连带着对往昔的温存,都变的这样不信任。
皇帝怎可与永涵同日而语?且不说别的,前日在长信宫一事,已经将她的心灰了大半,永涵从未对她露出过那样的神情。
她突然笑起来,不过倒也不算冤了她,毕竟此事确实是自己做的。
想来到了宫里,每个人都变了模样罢。若是在一年之前,她怎能相信自己有这样的谋算和心机?
已是遥山如画,短衣匹马,不胜秋。莫回首,夕阳下。
莫回首,她又怎能回首呢?自打那一日起,便注定了此生没有来路归途。
王娡觉得枕边有一点微微的凉意,伸手一摸,枕巾已是晕染湿了一片。
如今人前的笑脸维持的太久了,连流眼泪也是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轻微地叹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日子这样缓缓滑过数日,王娡一直未曾思量好如何与皇后开口,只得日日揪心,当真难过得紧。
皇帝常来她殿里坐,陪她说话用膳,王娡心中虽是对这个男子惊惧厌恶,脸上也必得时刻小心,始终保持了和约的笑容,唯恐露出什么神色来。
毕竟,他再如何不堪,也是自己的终身所托。
况且这时候的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不过是利用算计着他,求一口气一条命些许荣耀罢了。
正在王娡苦苦思索如何才能把话跟皇后说明白时,宫中却来了一桩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