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茶杯似乎都拿不稳,王娡勉强将它放到桌子上,手指仍然在微微颤抖。
王夫人见她这个样子,以为她还是放心不下永涵,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她,只能含泪抚摸着她的手背:“如今都过去了,娡儿你想开些吧。那孩子也是大人了,必然不会做蠢事。”。
王娡眼泪滚滚而下,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坐在那里流泪。
王夫人用帕子替她拭泪,只是那眼泪似乎无穷无尽,才拭干一点便有接着涌出来。
王夫人看的也是心如刀割,索性将她揽到自己怀里,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如同儿时王娡在外面受了委屈一般。
叹息在王娡的头顶响起:“母亲原以为,这是为你好。见你过得好,我也以为这是对的。只是如今看你这个样子,我倒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哭出来若是好受些,就哭出来罢。”。
王娡紧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喉咙里有万语千言,只是堵在嘴里说不出来。
自从入宫后,她再没流过这许多眼泪。
笑得久了,连如何哭都不记得了。
良久,王娡轻轻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用云袖擦一擦眼泪,道:“是女儿失态了,惊吓了母亲,也使母亲内心不安,实在是罪过。如今母亲远道而来,必定累坏了,女儿已经吩咐他们收拾好了上回的偏殿,还请母亲先去歇息。”。
王夫人见她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忍心,只是王娡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她也不敢违背王娡的意思,只得长叹一口气,轻轻走了。
晚间王娡坐在铜镜前卸妆,青寒被她打发去偏殿了。
如今知道周亚夫就是永涵之后,她格外抗拒见到过去的一人一物。
容芷在她身后端着一铜盆温水,这些粗活原是不需要她亲自做的,王娡心里有事,也没有计较。
隔了片刻,王娡正要唤她将温水端过来,就听的容芷低声道:“奴婢自从娘娘在太子府时就忠心服侍,从未有过二心。而奴婢自问娘娘也是极为信任奴婢的,不知是不是呢?”。
王娡有些惊讶,转身问道:“你何出此言?”。
容芷静静地将手中的铜盆搁到一旁的高脚鎏金波斯椅上,道:“娘娘可愿意告诉奴婢,永涵是何人么?娘娘在入太子府前,难道有过婚配?”。
王娡大惊之下,霍然站起,牙齿都在咯咯作响:“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容芷垂下眼帘,道:“奴婢有罪,今日娘娘和老夫人说话时,奴婢原准备进来告诉娘娘,越缎被面如今不够暖和,可能换成韩棉的,便就在外面听到了老夫人的话。奴婢一时不敢进来,只能这时候问娘娘一句。”。
王娡颓然坐下,半晌才道:“除了你,可还有旁人听到?”。
容芷眼神一动,淡淡道:“如今听到的,就只剩下奴婢一个了。”。
王娡听的她话里有话,抬起脸道:“你做了什么?”。
容芷也微微有些惋惜之情:“原是还有一个小侍女跟着奴婢过来的,奴婢不敢让她传播此事,已经替娘娘处置好了。”。
王娡心中一惊,知道那名侍女必然是没有的了。
一时间,愧疚恐惧皆涌上心头,堵的她说不出话来。
她缓了一口气,长叹一声,道:“如今你也知道了,我何苦再瞒着你呢。”。
说罢她轻轻将手中的钗镮搁到一旁,静静道:“你说的不错,我原是有过婚配的,且还育有一女。如今的周亚夫周将军,便极有可能正是我原先婚配之人。”。
容芷听到前半句还尚可,听闻周亚夫便是王娡原先的夫君时,乍惊之下面色煞白:“娘娘所言,可是真的?周将军他……”。
王娡苦笑一声:“如今你也该知道了,为何我第一眼看见他会失态成那般模样?如今我每见他一面,便是一次心如刀割。因此我才赶着让母亲进宫。母亲今日和我说,永涵早就离家了,如今不知身在何处。”。
容芷有些骇然,半晌才长长低叹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怜悯:“娘娘这些年来,着实辛苦了。”。
王娡擦一擦眼角的泪,苦笑道:“如今你也知道了,便再也没有什么秘密了。”。
容芷肃颜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至死都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说罢她微微有些犹豫:“只是如今周将军为何要入宫?来日娘娘和他相见的时候多了,难保不会……..”。
王娡无意识地拨弄着自己素白的寝衣,淡淡道:“如今又能怎样呢?若是心里有鬼,避而不见,更容易惹人猜疑。只有管好自己的心罢了。需知今日不比往日,若是露出一点痕迹来,便死的是多少人的性命。”。
最后一句与其说是说给容芷听的,不如说她是在劝说自己。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纵使皇上再宠爱自己,只是他生性多疑,狷介狠毒,若是发现自己有真正的欺君之罪,该如何雷霆震怒。
容芷点一点头:“奴婢听到娘娘这样说便就欣慰了,娘娘日后尽量少跟周将军碰面。若是不见面,事端自然不会有。”。
王娡长叹一声,看着窗外树梢上一轮寒月,慢慢闭上了双眼。
翌日,皇上用过早膳便来看望王娡。
彼时王娡正含笑看着烟雨初和躺在一起,皇上见到此景也不由得笑道:“如今看来,将初和交由你抚养极妥当。”。
王娡微微一笑:“臣妾是做了母亲的人,自然心肠格外软些。且烟雨孤单,臣妾腹中的孩子还不能陪伴自己的姐姐,如今有一个年岁相仿的妹妹,也是烟雨的幸事。”。
皇上点一点头:“你能这样不怀有私心,一视同仁,朕很是欣慰。”。
皇上用过了早膳,王娡便也只吩咐小厨房做了清甜可口的几样点心,多是时令之物,贵在小巧。
中有一味白梅酪,便是取新鲜的白梅花蕊,混了牛乳和陈菊制成,入口即融。
皇上不觉大赞,便是吃了好些。
王娡心里还记挂着大长秋的事情,此刻便觉得是个好时候。因此她笑看着皇上道:“臣妾有一件趣事要告诉皇上。”。
皇上饶有兴致,看着她笑道:“什么事情?说来朕也乐上一乐。”。
王娡笑盈盈添了一点茶水在皇上的杯子里,道:“皇上只去想一想,月老所做的是什么事情?”。
皇上想了一会儿道:“月老自然是牵红线的。”。
王娡点头:“皇上说的不错,如今臣妾便想做一次月老,成一桩好事情。”。
皇上大笑:“你说就是,是容芷还是青寒?朕允许你就是。”。
王娡笑着摇一摇头:“皇上这一回可就猜错了,臣妾今日要说的并不是身边人,乃是皇后娘娘的宫女大长秋姑姑。”。
皇上奇道:“你是如何知道她的事情的?你们二人素来不过是在未央宫见面…..”。
王娡笑意带了一点狡黠:“这便是缘分了,臣妾曾经撞见过大长秋姑姑在树下结红绳,皇上也知道臣妾是个热心肠,少不得要上去问。大长秋姑姑禁不住臣妾盘问,才告诉臣妾是御前的一名侍卫,二人情谊深厚已有许久,只是在宫中受宫规所限,不能见面罢了。臣妾想着,不如由臣妾开口向皇上求一个恩典,也是成全一对鸳鸯,算是积德的事情。”。
皇上点头沉吟道:“你方才说是大长秋,朕万万没有想到她心中所属之人不过是一介侍卫。以她的资历容貌,来日指给一个品级低些的官员也未尝不可。如此看来,她与那侍卫必定是真正两情相悦的了,实属难得。”。
王娡点头笑着说:“若论起来,臣妾也不该管皇后娘娘宫里的事情。只是一来皇后娘娘宽和,必定不会跟臣妾置气。二来臣妾也觉得,这样不论出身高低贵贱的两心相许实在难得,若是不能成全也是罪过了。因此才斗胆向皇上开口求这份恩典。”。
皇上慨然道:“既然如此,又是你开口提出来的,朕没有不允准的道理。”。
说罢他唤过伺候在门外的崔万海:“去皇后宫里将大长秋带过来罢。”。
崔万海领了命,唯唯诺诺着去了。
皇上转向王娡,目光温柔如同春水,手轻轻搭在王娡的小腹上,笑道:“再过几个月,朕便又要做一次父亲了。”。
王娡笑意温和:“皇上日后总有许许多多的机会做父亲难道次次都要如此兴奋么?”。
皇上轻轻抚摸着王娡的脸颊,道:“朕一早说过,你和她们不一样。”。
王娡微笑着,心中却是森然且恐惧的。
如今皇上对她这样纵容宠爱,来日若是知道了真相,又该如何?她不敢再想下去,只得慢慢闭上眼睛。
大长秋不过片刻就到了,想来是猜到了几分皇上的意思,脸上都是羞红。
王娡只笑看着她不说话,皇上声音中也带着笑意:“你可知道,朕让你过来是为了何事?”。
大长秋轻声道:“奴婢惶恐,还请皇上明示。”。
王娡开口道:“千里姻缘都是一线牵来的,如今本宫和皇上也愿意成全你的好事。你年纪不小了,过完这个年便就是二十二岁,搁在寻常人家早已嫁作人妇。且这些年来你在宫中服侍的妥贴勤谨,皇上便格外开恩,将你与你那侍卫牵成一对夫妻。”。
大长秋乍听之下,又惊又喜,见皇上也是微笑点头,当下便跪下来对王娡与皇上道:“奴婢多谢皇上与娘娘。”。
皇上摆手让她起来,道:“朕还不知道那名侍卫的名字呢?听说是御前的人,是谁你也告诉朕。”。
大长秋面色越发粉红,含羞道:“不过一介侍卫,入不得皇上的尊耳,便就唤做高云飞。”。
皇上“哦”了一声,王娡笑着看着皇上:“皇上可对此人有印象?”。
皇上大笑:“何止是有印象?你看人眼光当真不错,此人乃是朕御前第一得力之人,武功既好,人也生的一幅好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