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芷在坐榻上替王娡细细拆下满头的环佩叮当,用篦子蘸了玫瑰花水篦头发。
王娡只觉得浑身舒畅,不由静静闭上了眼睛。
却被容芷的声音惊醒:“奴婢有一事,一直想问姑娘。”。
“你说。”王娡把玩着海棠簪银珠花。
“昨日太子召您侍寝后,可曾和您相约过什么?”。
“王娡面色绯红:“并没有。”。
容芷微微皱了皱眉:“但凡女子第一次侍寝,都得知道这宠爱不是长远的,必得有着准备才好。姑娘这般不放在心上……..”。
王娡认真了神气:“你既点醒我,我便与你说实话。此生我实在不敢奢求宠爱无极,只盼的平平安安过这一生便算完了。争宠什么的,我无谓也不会去做。”。
容芷听得她这样说,不觉有些动容,神色也哀婉了几分:“姑娘果真是与别人不同的,既然如此,做奴婢的一定好生护着姑娘走完这一遭。”。
王娡方才点一点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良花未得及人愿,秋风深处各自愁’,这太子府便是深秋,没有良花应景如人心愿,只得自保罢了。”。
容芷沉吟半响:“姑娘既做了如此打算,日后也少的许多烦扰。”。
王娡微微一笑:“从来烦扰都是自寻的罢。我有些困了,这些剩下的点心你与青寒用些当宵夜吧,吃剩下的嘱咐小厨房好生收了,也是姁儿的一片心意呢。”。
容芷诺了一声,应着去了。
第二日王娡起得早,辰光还未透亮,因着前一日请安去迟了被粟婉容编排了一通,今日即使困倦难耐也只得早些起床。
一时容芷伺候着她洗漱完了,王娡转头唤青寒:“去把昨夜姁儿带来的点心取些来。”。
青寒面有难色,只拿眼望着容芷。
王娡不觉心生疑惑:“怎么的不去?”。
却是容芷极沉静的声音:“昨夜奴婢用了觉得甚好,竟是贪吃了许多,怕不得剩了,还望姑娘见谅。”。
王娡不以为意,并未多想:“既然这样便罢了吧,亏得姁儿的好手艺,竟连你也喜欢吃。”。
容芷静默一笑:“姑娘玩笑。”。
主仆正说着,外面响起宦官的声音,容芷扒了窗缝一瞧:“崔公公!”。
王娡犹未反应过来,却见容芷已是一脸激动撩开了帘子:“崔公公这么早过来,好生辛苦。可要喝口茶歇歇?”。
笑眉笑眼的崔公公却带了一个小宦官,对着王娡行了一礼:“姑娘起得好早,太子爷还怕奴才这时候过来扰了姑娘安眠。”。
说罢指一指身后的小宦官:“昨日里太子爷在宫里吃了新贡的豌豆黄儿觉得甚好,便求着皇上赏了些,又一早的叫人煮了荷花粥来,说是清凉祛暑气,只当给姑娘做早饭了。”。
饶是王娡无心恩宠,也觉得感动。
青寒与容芷更是感怀不已。
容芷见机,自袖子里摸出一串钱:“公公清早奔波劳碌了,只当请公公喝茶。”。
崔公公接过钱:“太子爷还说了,清晨日头大就不邀姑娘相聚了,昨日里新得了一本诗册子,天色晚些请姑娘去后花园一同品评。”。
王娡急忙应了。
崔公公一走,青寒便凑了上来打趣,因着王娡与容芷说过那一番话,容芷便知趣地不作声。
王娡不动声色地微笑着推开青寒:“这么大了也没个正形儿,恩宠来了自然是好,只怕将来没有了,也别巴巴地去求。去把荷花粥盛上来做早饭要紧。”。
青寒思忖一会,低头去了。
一时间用过了早饭,王娡也不敢再耽搁,紧赶慢赶着去了太子妃殿请安。
进殿她才松了一口气,婉容等人皆还未到,只有一个许云欢正与太子妃闲聊着什么。
见她来了,太子妃微微一笑:“今日来的可算早了,昨夜歇息好了么?”。
王娡点点头:“睡的还算安稳。”。
“这样便好,女子的夜眠是不能有疏忽的。”太子妃欣慰地说:“这新制的桂花茶不错,是去年的风干桂花兑了牛乳制的,你且尝尝。”。
说罢吩咐花枝给她上了一碗,王娡接过来喝了一口:“香气馥郁,果然是好茶。可是以松子雪水泡的?”。
回答她的却是许云欢:“你也识得这茶水?果真不俗呢。”。
王娡见她虽出言突兀,面上却是极好奇无半分挑衅的颜色,不觉暗笑她的小孩子脾性:“有松子清香,也有一股凛冽之气,可不就是松子雪水了么?”。
许云欢粲然一笑,清冷如霜的面容突然似化开的初雪一般耀眼:“你竟懂得这样多。”。
王娡不觉失笑,似乎几日前太子也曾与她说过同样的话。
“两位妹妹既然如此投缘,日后多走动也是好的。”太子妃温和地说。
“我向来不与自视甚高的人相处,王姐姐确实合乎我眼缘。”云欢娇俏一笑。
王娡也微笑着:“能得这样一位聪慧伶俐的妹妹,也是极好的。”。
话音刚落,就听得软语呢哝的抱怨:“姐姐好偏心呢,有了许妹妹竟不理亲妹妹了么?”。
回首一看,正是姁儿迈了进来,着一身粉红色衫子,似一株荷花般动人。
太子妃遥遥地招手冲她抿嘴儿笑,许云欢却复有冷冷的神色,只略略施了一个平礼。
王娡让她坐到近旁来,抚摸着她光洁白腻的胳膊:“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早饭可吃过了么?”。
姁儿笑着倚在王娡身上:“姁儿可不是那等惫懒人物,吃了些粥就赶过来了。昨夜里的点心姐姐尝了还可口么?”。
王娡听得她说起点心,便笑道:“不说也罢了,昨夜里我尝了几块觉得甚好,便叫她们收起来,这两个丫头竟给我吃的一点不剩,赶明日你得空再给我做些吧。”。
姁儿先是微微皱眉,不过一瞬间,神色便又复归如常:“难得姐姐爱吃,妹妹回去便再去做。”。
“亲生姐妹果真让人羡慕的紧啊。”太子妃温润的声音响起,她喝着茶,目光似有落寞:“我就苦于没有亲生姐妹相伴长大,凡事总有许多不足。”。
王娡见她神色寂寞,不觉笑道:“太子府里这么多姐妹,也是一样的。姁儿有时候淘气起来,便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也生气呢。”。
太子妃微微一笑:“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云欢你说是不是?”。
许云欢却是目光从姁儿脸上有意无意地扫过,隔了半响,方才轻声道:“亲生姐妹若是同心同德,互相扶持,自然是极好的。”
一时三人闲谈半响,众人陆续来了,殿中几多莺啼燕语,倒也热闹。
粟婉容今日穿着玫红色撒花洋皱裙,愈发显得她整个人如牡丹一般光华夺目,生生把衣着简素的太子妃比了下去。
王娡正与程喜月闲谈古琴技艺一事,突然听得粟婉容开口唤自己名字,急忙转头去看。
只见她拨着银丝镂花珍珠护甲,似笑非笑,睫毛如鸦羽般垂下:“听闻太子今日赏了你豌豆黄儿和荷花粥,不知还合你口味么?”。
此言一出,王娡只觉得满屋子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登时面色绯红:“回姐姐的话,东西是极好的。”。
粟婉容极轻又短促地笑了一声:“那自然是好,吃的时候也仔细些,吃不下去的便不要强撑着罢。”。
王娡听得她语气大有讥讽之意,虽是满腹怒气也不得不生生压制住,无谓做出头之鸟,她暗自警告自己:“谢姐姐关怀。妹妹谨记在心。”。
粟婉容哼了一声,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悲喜来:“可怜了陵城这孩子,前些日子闹着要吃豌豆黄儿,我还安慰他这阵子除了宫里哪里有啊,如今可不是现世的打脸么。”。
王娡听得她语气不好,急忙欲开口,却是太子妃温温柔柔地说:“婉容你可不是在取笑王妹妹么,凭他什么东西,陵城作为最尊贵的长子还怕吃不到么,不若待会儿太子来了,我请他拿一些给陵城便罢了,尽一尽我这个娘亲的心意。”。
婉容美目一扬:“果然太子妃说的轻轻巧巧,这时节豌豆黄儿可真是个稀罕东西,凭陵城再不懂事,也不敢轻易开口要了来,没得叫人说他恃宠娇纵。”。
王娡听得如此,明白她这是在指桑骂槐,却又不敢吭气,到底是许云欢敢开口:“凭它再怎么稀罕的东西,粟姐姐你要不来可不能说太子妃娘娘也要不来,太子妃娘娘是正经主子,于情于理,太子都要给她几分薄面罢。”。
说这话时她声音依旧冷冷淡淡地听不出一丝波澜来,似是极无聊的样子拨弄着台子上落下来的花瓣,嘴角似有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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