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继续询问了。
想通后的步闻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的确已经失去改写r-486悲剧故事的资格。
既然,神性是基于认知世界,进而才能操控世界的力量,那么,对已完全被所有人遗忘,只剩资料存在的r-486,神性无法发挥作用。
他实质上已经不存在。
步闻没法说服自己忽视虚拟影像的真实性,他没法让自己强行认为r-486一定还活着,他没法认为遭受悲惨命运的r-486只是捉迷藏似的藏在某个地方,等待他的发现。
只要他坚信r-486依然活着,r-486就会被神性复活,步闻知道这一点。
但他做不到,或者说,能做到。
可做到的代价是什么?
是疯狂,是彻底的无逻辑和无理性。
只有真正的疯子才会认为自己经历过的现实是完全虚幻,步闻不能,他不久前才以r-486的身份死过一次,不久前才从虚幻的梦来到现实,他对自己的存在消灭了r-486的身体也有清晰认识,现在让他去说服自己,说服之前的经历都是虚假,或者还有别的解释什么的,他说服不了自己,他难以找到合适理由和诠释的角度。
步闻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放松,他没办法像平时一样,用满不在乎的玩笑心态面对这件事,那个时候的他说不定有很小的概率能复活r-486,但现在的他不能。
知道步闻其实心里并没有很轻松的亚图,一开始就惧怕步闻突然翻脸或者扭头不跟祂说话,祂一直努力的想和步闻拉近关系的原因就在于此。
“...”
步闻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很累。
“所以说,高层叙事者到底怎么设定我的?没见过世面却自以为是的小孩子吗?”
他的理性站在高处,看着他自己的样子,然后告诉他,的确是这样的。
“把我设定的再成熟点,比如我其实是个三十岁的伪大叔或者二十五岁爹妈双亡饱经世故的无业游民不更好吗?”
“那个年纪,那个状态的我,一定有办法。”
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不足的步闻,遭到了现实的打击。
稍微消沉了点——并顺便吐了个槽。
“你没事吧?”亚图友好的关心问询声唤醒了沉浸在各种想法里的步闻。
而后步闻振作了精神。
——这不算什么困难。
“我发现了一件事。”步闻边叹息边微笑,用来表达惋惜和放弃的叹息与笑容相结合的表情,有个新的名字。
它叫释然。
“从一开始就很简单啊,我怎么就没想明白。”
步闻放空思绪。他想太多了。
“啊?”亚图不解,“清道夫”们同样没弄明白,他在说什么很简单?
步闻垂头望向双手,那曾是r-486的手。
“我想要的,始终只是一个结局,一个好一些的结局。”
“团聚总比分别要好,幸福总比痛苦要好,不是吗?”
步闻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朝威尔逊看的,讲述那个遥远的古老史诗时,步闻察觉到威尔逊心中有种莫名的情愫压抑着。
马上要得出答案的步闻,想知道威尔逊那个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他将要做的事,关系重大,为此多做一些参考很有必要。
意识到r-486是在问自己,知道会被读取想法的威尔逊没有多做思考,沉声的说出他一贯以来的认知:“各自有各自的价值。”
算是很中肯的想法。
但步闻想听的不是左右逢源的中肯想法,那等于什么都没说。威尔逊心底真正想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各自的价值。”
那只是敷衍人的说辞,亦或者是愚人欺骗自我以至于愚人自己都不知不觉接受的说法。
“然后呢?”
“增加的价值会变成人的一部分。”
“然后呢?”
步闻还在发问,问题到此应该为止,但他依然在往下问。
“人会变得更好。”
“那么一开始就好不就行了吗?”步闻依然在往下问。
“没有分别怎么会有团聚,不经历痛苦怎么得到幸福?”威尔逊不假思索地反问。
步闻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
他望向威尔逊的视线均匀而分散,没有焦点,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他周围的地面。
威尔逊完全没有被注视的感觉,但步闻又的确是在看他。
“...你认为,那些美好的事物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去换取。”
步闻的话很正确,威尔逊没办法不点头。
“那付出代价却什么都没得到的人呢?他们会站出来证明你说法的正确吗?”
“比如你,威尔逊,我想你尝过竭尽全力的失败是什么滋味。”
——步闻是在看他,看他心里。
“不可能事事都成功,失败会累积经验,人类不就是这样吗?积累经验,少犯错误,取得成功。”威尔逊马上予以反驳,没错,“清道夫”的一生不可能诸事顺利,有队员在他们面前被变成面粉,被变成方块,有不计其数的人类以惨烈程度各不相同的死法曾倒在他面前,甚至被他亲手击杀的平民都已不下一百,原因是他们身上有传染性极强的模因。
他失败过,失败过不止一次。
但那又如何?
他取得的胜利要比失败多的多!“清道夫”的名声是靠胜利打出来的!
r-486到底想说什么?到目前为止,他说的都是些“太烫的水不能喝”、“人被杀就会死”这种谁都知道的事情。
他想说明什么,他想反驳什么?
步闻听到了威尔逊和周围众人心底的疑问,他以一贯的平淡语气说出自己心里坚信不疑的事情。
“人就是这样。”
“总能把一些不相干的事物联系起来。”
“我见过含着金汤匙出生,到现在为止只有头发受过小小挫折的人。”
“我也见过求而不得,活在复仇的阴影下无法解脱的人。”
“她们只是个例,代表不了什么,你是这么想的吧,我也是。”
“比起你,我的经历真的很少,按理来说,我没资格说这话。”
“增加点阅历和资历,说不准就有说服别人的凭依了...是吗?”
“希望你不这么想,否则你不过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步闻露出遗憾笑容。
有些事不是这样的。
“亲眼所见的事,不是用‘个例’两个字就能搪塞过去的。”
“拿出车祸做比喻怎么样?当事人家属很难受吧,可别人呢?坐在电视机前偶然看到车祸新闻的上班族呢?”
“他估计会换台,然后去看综艺节目。”
他望向威尔逊的双眸重新聚焦。
“我不能,屏幕里的路人就是我。”
“必须改变,必须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威尔逊不知道说什么。
r-486平淡的语气和平静的面庞下,有个无法想象的意志支配着他身体的言行。
亲眼见到车祸现场又如何?正常人怎么会想这么多?
步闻的答案尚未给出,威尔逊有了答案。
“他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