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林东以为自己要搜寻记忆中的每个蛛丝马迹，才能找到秦尧的异样。
但根本不需要。
几乎在他认为这个男人存在异样的瞬间，一切便豁然开朗：
三天前。
林东如以往一样，下课后便来到了秦尧的办公室，抱来桌前的作业便找了个角落批阅起来。
此时秦尧正光着脚，躺在沙发上发呆。
林东对他的印象，大约就是个中头彩发了篇《nature》的混子。
最混的地方在于，那篇论文秦尧是在26岁读博时发的。
据说是背着导师与某个国外团队合作，混了个并列第一作者。
从此，师徒换位，他叫导师老黄，老师叫他秦老师。
随后，秦尧便以火箭速度直冲而上，31岁便混到了副教授，同时掌握了相当的资源和权力。
但就是不出活。
教课也选最轻松的本科边缘科目。
作业不自己判。
卷子都不自己出。
但他还是有存在意义的。
毕竟人长的比较精神，又很会忽悠，学校不介意供着他。
只是，这个学期的秦尧越来越消沉，拒绝了全部的学术活动，连忽悠都懒得忽悠了。
此时的他，就这样躺在沙发上，晃悠着酒瓶嘟囔道：“如果世上的人分为狼和羊的话，你应该是羊吧，林东。”
“是吧。”林东判着题嘟囔道，“怎么四班的作业也让我判？羊也不能这么薅的，秦老师。”
“唉，那就别判了，扔了吧。”秦尧哈哈一笑，歪头看着林东道，“正好你来了，帮我想个问题。”
“您都想不明白，我还是算了。”
“一起想嘛，很有意思的。”秦尧扶着沙发歪坐起来，挑着眉道，“我还有笔学术咨询费，就用在你身上吧，半小时1000元够么？”
林东眼儿一瞪，当即扔掉了作业：“什么钱不钱的，和秦老师讨论是我的荣幸。”
“好，那我提问了。”秦尧俯过身，笑着比划起来：
“假设有一个社会，由1000只羊组成。”
“突然有一天，一只羊变成了狼。”
“但他的外表还是羊的样子。”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从羊的角度和狼的角度分别讨论。”
林东当即答道：
“羊应当团结起来找出狼，并将其除掉。”
“狼要藏好自己，尽可能不要吃羊，就算吃也不要留下线索。”
秦尧点头道：“好，那么接下来，有更多的羊变成了狼，大概有5只吧，然后呢？”
林东想了想答道：“和刚才一样。”
“10只呢？”秦尧又问道。
“那……羊差不多可以等死了。”林东抿着嘴摇头道，“10只狼，羊再怎么拼都赢不了了。”
“就这样？”秦尧有些失望地靠在了沙发上。
“不然呢？”
秦尧仰头叹道：
“不然，别那么僵硬。”
“人文一些。”
“试试把‘人性’考虑进去。”
“想想看，那些狼，曾经也是羊对么？”
“他们的父母妻儿仍然是羊不是？”
“会不会有一些善意的狼，加入羊的一方，试图建立一种羊狼共存的和谐社会？”
林东稍思片刻后，摇着头道：“狼总是要吃羊的。”
“是吧……”秦尧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恶意的狼一定多于善意的狼。”
“只要一只狼吃了羊，羊群就会恐慌并敌视狼。”
“善意的狼被辜负了，也会开始痛恨无知的羊。”
“接着，就是仇恨的循环。”
“我只是在想，倘若……奇迹发生了。”
“善意的狼联合羊，将恶意的狼全部消灭了呢？”
林东吞了口吐沫道：“秦老师，奇迹这个词用在这里是不是有点不科学？”
“假设，只是假设。”秦尧不甘地，有些恳求地望着林东道，“假设善意战胜了恶意，会有一个和谐共处的社会么？”
“也许能维持稳定一段时间吧。”林东惋惜道，“但要不了多久，就又有狼开始吃羊了，就像再严酷的刑罚也无法制止犯罪一样。接着，就又是仇恨的循环，直至崩溃。怎么看羊狼共处的社会根本就是不稳定的，一方要消灭另一方。”
“这话你说得就太绝对了。”秦尧干巴巴一笑，笑得有些悲凉，“有的，羊狼共处的社会，是至少存在一个稳定结构的。”
“嗯？”
林东只稍稍思索，脑中便萌生了答案。
确实，存在一种稳定的结构。
异常简单明朗。
那就是狼掌控了这个社会。
然后去蓄养羊。
这样，就永远不会没得吃了。
只是，在这个社会中。
羊还算是公民么？
林东想到这里，一阵莫名的阴冷，只好再次翻开作业寻求温暖，挥了挥手道：“这题太怪了，咨询点别的吧。”
秦尧嘿嘿一笑，嘬了口酒瓶后，以一种更加低沉的音调说道：
“别的都没意思，还是这个有意思。”
“来，重新来。”
“还是这个模型，回到最初。”
“第一只变成狼的羊，不是平白无故产生的，而是喝了一种药剂。”
“这个药总共有10瓶，随机发放。”
“前面5瓶已经被喝掉了。”
“现在有一只名为林东的羊，得到了第6瓶。”
“他该怎么办？”
林东吞了口吐沫：“您怎么这么无聊……”
秦尧怪笑道：“最后一个问题了，回答完就给你结咨询费。”
“这都不是个问题，怎么想都是要喝掉的。”林东边判作业边点头道，“无论这个名为林东的羊是善意还是恶意，是力求自保还是要实现野心，怎么都该喝掉的，喝掉了才有选择，喝掉了才有力量，喝掉了才有未来。”
“你是这么想的……嗯……和他倒是挺一致……”秦尧默默地仰望天花板，空茫一叹：
“未来，由我们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