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做梦了,在他的印象里,自己自降生以来做过的所有的梦,都没有他刚刚做过的梦境那样清晰。
路明非梦见自己身处的地方,有无数的水纹在不停的波动,黑色的荆棘在自己的身上四处盘绕,缠绕在他的身体上,在自己的腰间逐渐的勒紧,在自己的身体表面烙刻出伤痕。
然后那些荆棘盘绕得越来越紧,最后甚至直接将他活生生勒成了碎屑,下一瞬间路明非感觉自己进到了另一座世界。
路明非看到一只巨大的黑色魔鬼,为实现某位男孩的愿望,不断的轮回重塑时间线将世界重新的回溯,在时间不断重塑的过程中男孩一遍遍遇到同样的女孩,跟那些熟悉的朋友同伴一起经历一遍遍相同的痛苦分享相同的喜悦。在这个无比漫长的过程中男孩开始变得圆滑,皮肤也渐渐的没法在夏天感受到蚊子的起落,男孩的内心深处也逐渐的意识到,他所自以为的那种单方面的爱情,并不是生命的全部。
路明非的梦境推进到这里,他突然感到周围的世界变得冰冷锋锐,周围那股很是霸道的阴寒之气,似乎要将自己全身的所有关节固化了一样。
而一股压抑的火焰存在他的胸中,这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是他在梦境世界里面唯一的力量来源。
那影子好像在微微发着光,让他依稀能够看清楚他的面容,正是他之前在走廊里见到的那位,神出鬼没的黑衣男孩。
“明非,你把我吓死了。”伊丽莎白很是关切的对路明非道:“你刚刚晕倒后,你的身体就一直处于发烧状态。为了你我们跟三组那些家伙们打了一架,想必陈墨瞳跟她那些狗腿子会记住这次的教训。”
眼看着伊丽莎白受伤了,叶胜那厮不顾鹿芒阻拦去找三组算账,双方正式在营房里打起了混战,最后还是西泽尔出面在那里带着五组成员拉开了闹事双方。
就在这时路明非听到一声龙吟,随后路明非就看到一位,与自己外公墓碑上面的照片面容相近的男子,直接用力一把将那魔鬼般的男孩甩开,大吼一声:“滚!”
路明非接受过的任何教育,哪怕是他的楚叔叔说的话,都在告诉路明非,他必需要在这件事上复仇。
原来伊丽莎白在知道路明非受伤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拿着军营训马厂的马鞭跑到了三组去打开杀戒,三组一半人身上的伤都是她弄的。陈墨瞳气不过来找她结果被伊丽莎白迎面抽了一鞭子,然后暴怒的陈墨瞳就和伊丽莎白一路撕打,最后硬是抱着伊丽莎白滚下了楼梯,把彼此都摔成了骨折状态。
路明非曾经听人说,淹死大概是世间最痛苦的死法。
“路明非!现在你满意了吗?”
“丽莎姐……这是什么?”
“那就好,明非……”
路明非想要和伊丽莎白说明情况,但是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嗯?打架?”路明非眼里满是不解。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影子,缓缓漂浮到路明非的面前。
闻言伊丽莎白的脸上,绽出了微笑。
此刻这对深渊正在将他的心智,不断的吸进其间永远地隔绝天日……
原本在集合的时候,三组和四组还会跟对方相互交流或者对说对骂,现在他们两组间只剩下了满溢憎恨的沉默。
路明非这下算是彻底懵了,刚刚那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路明非吃了一惊,然后才发现是自己身上的汗,汗水把身下的床单都浸透了,贴在身上非常的难受。
路明非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刚刚那场窒息的梦境是如此真实,以至于他忍不住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潮乎乎的。
望着坐在轮椅上左腿打着石膏,并且脸上有一道明显的鞭痕,身上其他地方也同样打满绷带的小巫女陈墨瞳,路明非先前因为她把伊丽莎白打骨折的仇恨,瞬间就像是一拳砸在棉花上无处施展。
闻听到伊丽莎白的话语,路明非心中原先那种柔软的感觉顿时被怒火取代,此时的路明非已经没有办法用理智去思考。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让他痛苦的,因为路明非发现,自己看见陈墨瞳眼睛里打转的泪水后居然会感到莫名的心痛。这种怪异的感觉对当时自以为,自己是铁石心肠的路明非来说,才是最大的打击。
路明非闻言不禁满脸困惑,随即便有些踟蹰的摇头道:“不……不会。”
路明非不得不开始奔跑,越奔跑,这团火焰就越加澄澈干净,热量从全身毛孔里面散溢出去,把他包裹在水雾之中。
“嗯。”路明非踟蹰的点头,跟着他突然在床边摸到了一个非常粗糙的东西,然后他低头发现伊丽莎白手上打着石膏。
“啊……呼。”
路明非微微侧目神情怪异的,看向自家的这位未婚妻。
窒息,死亡……
因而在海水灌入喉咙的时候,路明非放弃了自己的反抗。
就这样路明非怀着怒火辗转反侧,直到第二天早上食堂集合的时候,大病初愈的路明非这才才意识到,伊丽莎白昨晚说的自己伤了很多人是什么意思。三组的那些男生有一小半都包着纱布,手臂,脸这些裸露在外的地方,能够看见红色的粉嫩的结痂后的新生皮肤,如同被鞭子抽过后的狰狞伤痕遍布皮肤表面。
路明非正满脸疑惑的想着,伊丽莎白突然的声音很轻的对路明非开口,那声音真的非常之轻,几乎听不见,她似乎在那里贴近路明非道:“明非……我之前为了你跟陈墨瞳打了一架。伱会不会不高兴?”
“明非。”伊丽莎白按住他的肩膀。
路明非想挣扎,但是无论怎么奋力游路明非都感觉自己无法向上一分一毫,只能坐视自己落进更深的海底。
突然路明非感觉自己,像一块石头那般沉到水底最深处,光明逐渐离他远去周围深黑的水压挤压着他的身躯,把他肺泡里最后一点氧气挤压出来。
直到后来开饭的时候,路明非这才从鹿芒的讲解里面得知。
就在他肆意奔驰的时候,路明非突然感到自己脚下一空,他坠入了深海。
“明非,你醒了?”伊丽莎白有些急切的对路明非问道。
言罢,他不动声色地把他汗津津的手自伊丽莎白手里抽回来,把手收回时发现自己的手腕上有一条红色的印痕。他躺在医务室里的病床上,这里只有一张床。
因而路明非实在是有些难以想象,伊丽莎白会动手打人到底是何种景象。
面对路明非的突然提问,伊丽莎白在黑暗中轻柔地说:“放心吧……我没事,就是跟陈墨瞳打了一架。只是小骨折而已。”
跟着路明非就突然感受到,自己的手腕上面一阵锐痛,让他猛地从梦中惊醒。
且不说她骨折的左腿,就单说陈墨瞳脸上那道鞭痕,对心高气傲的陈墨瞳来说就不啻于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男孩的衣摆在水中缓缓漂荡,路明非的身体僵直,只能在恐惧之中不由自主地靠近那位魔鬼男孩的尸骸,路明非向着他那金色的双瞳中望过去,只能看见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陈墨瞳和路明非见面后,对方跟他说的唯一的一句话是。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他跟陈墨瞳在走廊里只是说了两句话,但打架这件事情还是难以避免的。
“你先睡吧,我不会再吵醒你了。医生刚刚说了,你需要静养……”
因为不管怎么看,陈墨瞳都比伊丽莎白要惨上好几倍。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伊丽莎白这位贵族大小姐几乎从不参与孩子们的斗殴,在风格粗野的训练营里面,伊丽莎白可以说是那种说话平声静气的好孩子,在教官们的命令下维持秩序,做过的最粗暴的事情就是对着某人怒吼咆哮。
感受到身体传来的不适,路明非本能的想坐起身来。结果一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旁有人一直握着自己的手。
“嗯……做了场噩梦。梦见鬼了。”
然后他看见深黑色的海水中,黑色的魔鬼和墨绿色的火焰恶魔,像是拔河一样的来回拉扯自己的身体。他感觉自己四肢百骸就像是要被五马分尸的商鞅一样,发出痛彻灵魂的痛苦。
陈墨瞳之前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们之间确实曾经存在过友谊的苗头,可现在连最后的苗头也已经已经烟消云散。路明非此刻就是一位被仇恨所驱动着的战士,他觉得自己要是位合格的汉子,就必须要让陈墨瞳和三组付出血淋淋的代价。
“是啊。要不是陈墨瞳下了绊子,你刚刚又怎会突然昏厥!我们得让他们懂得敢欺负我们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路明非一直没想通,伊丽莎白她到底是如何在训练营里,长期保持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品质的。
四组的很多成员,早就看陈墨瞳他们的三组非常不爽了。他们之所以会跟三组那些家伙打起来,不是因为路明非,这只是开打的借口而已,他们只是想战胜三组那群对四组抱有敌意的异己。
“抱歉,明非……”伊丽莎白在黑暗病房里轻声唤他,“我这次伤了很多人,想到你受伤我就控制不住自己……”
那位苏教官在接到消息后,当即就打算把所有打架的家伙关禁闭,奈何闹事者的数量实在太多,训练营里面的那些禁闭室根本就不够关的。
最后只能是罚三组和四组,在各自的房间里面禁足思过,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出来放风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