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啊……”
一早,天才清亮,王言披头散发,身穿着真丝的中衣,推开了窗,看着外面的烟雨朦胧,由此念诵了这一首杜甫的春夜喜雨的上半阙。
“少爷好文采,今岁秋考定能中举。”小书童王栋梁拿了狐裘大衣过来,给配合矮身的王言披上。
王栋梁是佃户家的儿子,今年才十岁。本叫王六,因为他在家行六。虽然已经十岁,但发育略比同龄孩子差许多,矮小精瘦。是王言闲的蛋疼,给这孩子起了这么个名。
听见了小书童的话,王言好笑的摇头:“这不是我做的诗,乃是前唐杜甫所做,要多读书啊。不是蒙学了千字文么,书房里的书要多看看,不懂的过来问我。”
“小人识字就好,可不敢误了少爷学习经义,进士及第,以后做大官嘞。”
“你说当官好吗?”
“当然好,听以前的皇帝老子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书就是要当官,当了官要什么有什么。有一次我跟爹爹进城,看见当官的大老爷过街,真是威风极了。少爷以后中举,做了进士,也能当大官。到时候我给少爷看大门,人不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么一算,我也是当官了。”
王言笑呵呵的接过他递来的毛巾擦脸净手:“那我可要努力了,不能辜负你当七品官的希望。”
王栋梁嘿嘿傻笑了一下,接过毛巾,颠颠的跑去拿了一把油纸伞过来,王言接过,出了房门,踩着石板路走了出去……
现下是庆历八年春,西历1048年,高坐龙椅的是宋仁宗赵祯,所在乃是扬州南城外五里的王家庄。
王家庄,顾名思义,王是大姓。村里有四十六户,在册的有一百六十八人,实际有二百四十二人,余人自是避税的隐户。庄中隆望之人,便是王言家。村中的土地,多为王言家里所占,皆是上好良田,正经的乡绅大户。避税的隐户,也多是给他家打工的。
三年多以前,王言父母双双病故,由他接手家业,也相当于接手了王家庄的意见代表。其时已经过了县里的考试,获得州试资格,正要参与州试,因孝期到了今年的十八岁。
十四岁多的年纪,想要守住家业,又要发扬光大,还是相当不容易的,可以归类到不足夸的昔日龌龊之中。
当然那都是他来到这里之前的事,来了以后,熟悉了一下环境,一觉醒来就到了今天,他也才是第一次看他的家。
虽是一村的首富地主,但是他家的房子并不算很豪奢。前后两进的院子,二十多间房,后院主家,前院奴仆、雇员。此外西南角有粮仓,东边有马厩,西边是牛棚、猪圈,还散养了一些鸡鸭鹅,一看就是富裕家庭。
房子不豪奢,但是家中的人手是一点不少的。管家一家四口人,老婆子一人,小丫头两人,书童两人,马夫一人,强壮的力夫两人,有武艺在身的庄客六人。…。。
此外,除了王家庄的地,在扬州城里还有一家药铺,一家绸缎庄,已是很大一份家业。绝对不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正在原始积累的小地主可比的。
活爹还是一贯的贴心,省去好大儿开局创业的时间,给了个不上不下的家底儿。毕竟让他自己从无到有的发展到现在的程度,连抢带骗再加买,也不过是一年时间而已就能搞定。
与其那般,不如现在这样,轨迹清晰,还算是有那么三分底蕴。算是迈过了原始积累的门槛,又没彻底的迈过去,相当于给了创业的第一桶金。
所谓的底蕴,自然是指地主披上了伪装,从张着血盆大口积累财富,变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良善人家。和睦乡邻,仗义疏财,支持官老爷的基层工作。
村里人谁家有困难,都象征性的伸出援手。来借钱了,就打个欠条。还不上了,自己就多几亩地,人家还得感谢王大善人,口呼高义……
看过了房子,见全了早早起来做事的人,王言撑着油纸伞,却不是丁香一样的姑娘,就如此穿着中衣,披着狐裘大衣出了大门。
烟雨朦胧,远山若隐若现,一条小溪流经村庄,村落的几十户人家落在溪水两旁,建筑都是木石材质,很有风格,房顶冒着炊烟。深吸一口气,便是湿润清新的空气经气道浸至心田,真正的天然。
这场面如临画中,美的很,这感觉如在云端,也是舒心无比。
可但凡要是有点儿心,想一想那几十户的炊烟下,都是没有多少米粒儿的稀粥,就连佐餐的酱菜都不忍多下两筷子,如此有意境美景,也就再没了欣赏的心思。
不过王言不同,他欣赏的很好。
这是成竹在胸的自信……
“少爷,用朝食了。”
管家王福礼慢吞吞的走了过来,对着王言的背影拱了拱手。
这是老人了,现年三十八岁,在王家干了二十余年。在王家娶亲,在王家生子。
“好。”
王言回了一声,四方步慢悠悠的转身回去,“听说前些日子给有金大哥寻了媒婆子,可有中意的?”
“劳少爷挂念,还没有回信,想来还得些日子。”
“有银也快到了年纪,不如一起给他也相了。附近寻一块地,给他们兄弟俩都起个大房子,人找佃户,材料采买账上支用,争取今年办好,早点儿抱上大胖孙子,也省得你们两口子惦记。”
“这些年吃用都在家里,我们也攒了不少,娶媳妇的钱还是有的。”
“做了这么多年,都是一家人嘛,算我的心意。”
管家笑着点头,转而说道:“少爷今年业已十八,也要考虑婚姻大事了。”
“早起时栋梁说当官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还是再考一考,中了进士娶回来的姑娘也是大家闺秀。”
“少爷经义学的好,秋考定能中举,来春进士及第,平步青云。”…。。
“希望如此吧。”
早饭很丰盛,肉包子小米粥拍黄瓜,还有一盘子炒腊肉,绝对的精致早餐。都是家里的老婆子带着两个小丫头做出来的,当然他的饭单独做,其他人的就没这么好了,不过油盐还是足够的,也能吃饱。
吃过早饭,王言去到了书房之中看书。
北宋目前的社会状况相对来说是很稳定的,前有范仲淹,后有王安石,虽然都没变彻底,甚至都没变成,但是社会矛盾还没有到民不聊生,人民皆反的地步。
所以王言打算正经的搞搞仕途,出将入相,以后造反也更方便一些。只是造反的顺序有一些不一样,寻常造反是直接打碎一切,进行重组。现在的造反路线是,当官变法,慢慢挖墙脚,最后就是十分自然而然的来个清君侧,来个三请三辞。
想当官,就要科举。而科举之中,以进士科为尊。这时候进士科的主要考试内容,是诗、赋、论、策、帖经、墨义。简单的说,就是作诗、作赋、写类似于申论一样的治国策论、填空、默写课文,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王言并没有经历过科举,因为他去的都是矛盾突出的时候,不管是花钱,还是打出头,都是划算的省时省力的选择。现在相对稳定的仁宗时期便不同,科举的收益更大,扯旗造反挨锤太狠。这时候宋军还能打,虽然干不过西夏,打不过辽,但到底也是职业军队。
如此看书写字到了八点多,王言收拾一番,换好了光鲜的衣服,梳头别了簪子,带着小书童上了马车。
这马车还是很不错的,车厢里铺了一堆软和的皮草,窝在车里舒服极了。还有一块小空间,可以烧炭煮茶,不冷,还暖,还可以喝着这时候茶,吃着家里的老婆子做的糕点。
进城的十里路晃悠悠的过去,安逸的很,小书童许是起的太早,都没心没肺的睡着了。
“栋梁,醒醒,下车了。”王言一下把这小书童扶起来,强制开机。
小书童激灵一下,直接就是跪在了车厢里:“唔,我睡着了,少爷……”
书童是受主人信任,很有前途的工作,能读书,还能跟着主人到处走,以后也能被安排到一些重要的岗位上。类比一下,差不多是领导秘书的岗位。哪怕地主不当官,多做些生意,小书童以后也有独当一面的机会。当然,如果主人有龙阳之好,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所以睡醒了的王栋梁很慌张,迷糊瞬间消失,都是忐忑。
王言当然明白这小子在想什么,其实原因说起来也简单,就是他太和善了,小孩子嘛,脑子比较直,虽然注意着身份,但是心里总有下意识的信任,如此也便容易放松,也就导致了这小子睡的香喷喷。
笑呵呵的揉了揉栋梁的脑袋,他说:“我要是怪你,还能让你睡一路啊?行了,下车。”…。。
说罢,便不再理会傻小子,转身出了车厢,跳下了车厢。
尽管下着雨,街面上也还是很热闹。没钱的人,有没有雨都要出来做工,现在这点儿微雨的湿润,一点儿没有影响。而有钱的人,这天气是必要出来的,讲究意境,讲究风雅,讲究感觉,或许就偶得佳句。
这里是城外的一处有着密集大院落的所在,属于政府划定的工业区,需要场地、操作复杂、用人多的业务在这里生产,绸缎庄的染坊就在这里。城外染好,城里的店铺去卖。
王言背着手,带着已经完全清醒的小书童进了大院之内。
“东家好。”正在院里指挥人忙活着掌柜,见王言主仆晃悠进来,颠颠的迎上。
“最近生意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最近李记有了新方子,染出来的料子色泽匀称,手感润滑,数他们的生意好。不过我们也在研究了,要不了多久就能有成果。”
王言点了点头,就这么在染坊内看了起来。各种的大小器皿,乱七八糟的材料一堆,矿物、植物、动物,都是染色的原料。十多个汉子,还有几个女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计看着王言。
在众人的注视下,王言找了个凳子坐好,摆了摆手:“账簿拿来看一看。”
掌柜的愣了一下,随即应声,跑去抱了一摞子的账本出来:“东家,这是去年到现在的染坊的账,铺子的账在店里。”
王言嗯了一声,随即就开始翻账本。店经营的怎么样,账本就能看明白。
掌柜很懂事儿,安排了其他人继续干活,又弄了火炉过来给王言煮茶。王言就这么一边喝着加了不少东西的茶,一边算账。
没过多久,王言目光淡淡的看着掌柜:“吴掌柜,最近有难事儿?”
“多谢东家挂念,一切都好,并无难事。”
王言点了点头:“我算了一下,少了二百四十六两,这是去年到现在的。还有铺子里的,那边我就不看了。你在我这干了五年,占了多少你自己清楚,跟谁一起分的你也清楚。给你留一成,剩下的九成三天内给我拿回来,有没有问题?”
“东家,那账记得清楚,你……”
“我问你有没有问题。”王言稍稍的眯了一下眼,放了些气势,将掌柜的废话压回去。
沉默半晌,吴掌柜艰难开口:“没……没有。”
“很好。”王言满意点头,“你不必害怕,钱拿回来你还可以接着做,每月多加一贯。”
“谢东家大人大量,东家放心,以后我一定……”
“我不听你说,我看账。走了,栋梁。”
拍了拍吴掌柜的肩膀,王言又是带着小书童晃悠着离开,轻描淡写间就解决了手下一大贪。
“少爷,为什么还让吴掌柜继续做啊?”来到外面,小书童忍不住仰着脖子问出了声。
“你以为掌柜的很好找呢?吴掌柜做了这么多年,大家都熟悉。有了这一次,下一次他就谨慎了。”
掌柜是高级的经营人才,尤其还是出来打工的掌柜,识文断字,能写会算,上能跟供应商砍价省成本,下能压榨工人,再下能忽悠顾客,综合素质还是相当高的。
至于这个吴掌柜为什么就范,倒也不是他气势给吓住的,能摄住人心,但是斩不断贪念,他的气势没有那么牛逼。
只是因为他是地主,还养着带有一定传说度的庄客,还有一个原因则是他以前读书很好,出了名的好,一看就是当官老爷的。就算不能当上,他在扬州也认识一些当官的,比吴掌柜的关系硬多了,属于黑白两道通吃的选手。
吴掌柜能不害怕么。
出了染坊,王言再没有乘车,就如此带着小书童慢悠悠的步行进了扬州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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