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时候,尹超没来上班,肉联厂开进来几辆军车,谢书记亲自负责接待。
厂办只有常威被通知到二楼会议室等待问话,常威面色如常,罗家事件的波及面挺广,或许罗家真的是难逃一劫。
屠宰车间,工会,后勤科,加上常威,走廊里占了一半,三个会议室轮流喊人进去。
刘师傅叉着胳膊一脸严肃,魏师傅背靠墙思索着什么,那红卫抓耳挠腮东张西望,被维持队伍的李秘书呵斥了一句才消停。
李来福慢慢挪过来,小声问常威,“师叔,怎么回事儿啊?”
“我也懵着呢,怎么叫这么多人来。”常威还配合着说的话前后扫一眼。
郑春抿着嘴不说话,他最近心情很不好,乔亚男根本不接受他的好意,他姑父是副厂长,他是采购三组组员,九级办事员。
比常威的起点都高,为何乔亚男还是不接受自己,要说怀疑常威捣鬼,他直觉不会。
以前他就偷偷观察过,常威只跟宋副科长关系很好,乔亚男她们三个完全是凑数的,常威调到厂办也是独来独往。
听说跟岳副主任关系不错,常威是喜欢跟有权势的女干部接触,乔亚男就是人事科的七级办事员,不值得常威浪费时间。
难道真的是自己外貌条件太差了?郑春陷入到深深的怀疑中。
常威嘬了一下牙花子,还想问郑春跟乔亚男怎么样了,想想算了,人家还以为他在嘲笑,反正他也没看中乔亚男,何必多管闲事呢。
被叫进去问话的时间有长有短,有的会议室进出好几个了,还有会议室进去就没出来呢。
“常威,二号会议室。”
常威听到后,径直朝着二号会议室走去。敲门后,听到里面有人说进。
推开门,对面坐着三个人,左侧一个年轻女记录员,右侧一个穿军装的男人,胡子拉碴的,应该不到三十岁,估计最近忙的没空打理。
最让常威注意的就是中间的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短发鹅蛋脸,法令纹很深,带着一股威严,长期审视习惯让她眼角多了皱纹。
年轻时候应该是个容貌出众的女人,审查工作干的太久,所以带了很明显的职业特征。
常威进来后,女记录员偷瞄了好几眼,第一次看到这么高大俊秀的男孩,军装男人抱着胳膊上下打量常威,带着雄性潜意识里的审视。
中年女同志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肩膀,眼睛从下往上看着常威,漫不经心甩了句,“常威?”
“三位领导,我是常威。”常威笔直站着,目不斜视。
中年女同志伸手招呼他,“坐下吧,就随便聊两句,别紧张。”
“谢谢领导。”常威坐了椅子的前二分之一。
军装男人用手敲了敲桌子,“常威,你交代下你的问题。”
常威看着他没说话,心里猜到是因为罗家的事,但是栽赃的事他没留下任何破绽。
“怎么不说话?害怕了?”军装男声音带着恐吓,连续逼问。
常威表情从容,声音没有一丝颤抖,“这位领导,我是被通知来问话,至于为什么问话和问什么话,我一概不知,所以你说的交代问题就很奇怪。”
“哦,奇怪在哪里?”中年女人接着问了句。
“交代问题是有错误被发现,或者被当场抓住实施犯罪,才要交代问题,我只是被问话,你问我答,你不问我说什么?”
“你可以随便说。”
“好的,那我就从进肉联厂开始说起,是否需要记录?如果需要我可以调整语速。”
军装男人一拍桌子,嗓门调高,“常威,你少在这里插科打诨,妄图逃避审查。”
常威不卑不亢对中年女同志询问:“这位领导,今天到底是来接受问话的?还是来接受审查的?”
“有区别?”中年女同志故作疑惑。
常威语气没有激动,语气很平和,“那我需要找谢书记来,我怀疑你们是假冒的工作组,未知单位,未知职务,未知任务。问话和审查都分不清的人,把肉联厂搞得乌烟瘴气,严重影响厂里年底工作。”
军装男呵呵笑了,“常威,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还敢怀疑我们?”
“我作为一个新中国工人,有理由怀疑不合理的事情,有什么不对?难道没入党就可以被你们随便扣帽子,不能对你们工作有质疑?你这种高高在上官老爷的态度,加深了我的怀疑,拍桌子瞪眼睛,罔顾事实,这就是我们的同志?我怀疑你是旧中国的军阀,官僚作风严重。”
军人又拍了下桌子,“你凭什么怀疑我是旧官僚,你拿出证据。”
“跟你让我交代问题,说我逃避审查一样,请你拿出证据。”常威不慌不忙用话术对话术。
中年女同志开始鼓掌,“好一张利口啊常威,怪不得老罗怀疑你陷害,现在我不得不也怀疑你了。”
“好的领导,你可以怀疑我,我接受问话,另外,老罗是谁?”常威露出疑惑。
中年女同志身体前倾,“罗家你没去过?他小儿子跟你是同事,他小儿媳妇还请你吃过饭,你竟然不记得?”
常威知道考验来了,这个动作代表她对自己产生了兴趣,剖析一个难啃的对手,是她审查工作中的乐趣。
“领导,我只认识一个姓罗的,大家称呼他为罗胖子,如果是他那我认识。至于他爱人张小娅同志,我们只有工作接触,没有私下交往,所以请我吃饭这事,属于是凭空捏造。”
“那罗胖子父亲呢?”
“不熟悉,也没有去过罗家。”
军装男人气笑了,“常威,你不要避实就虚,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没去过罗家,没跟张小娅同志吃过饭,回答完毕,请领导指示。”常威恭敬而不卑微。
常威每次都正面回答,中年女同志思索着如何撬开常威的嘴。
如果没有桂月观四个道长背书,常威才不敢如此表现,别人都战战兢兢汗出如浆,只有他镇定自若。
要么有底气,要么有背景,他因为有靠山而有底气。
军装男人点上烟,透过烟雾观察常威,没想到这次来还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人。
常威举手示意,“报告领导。”
“你说。”
“请问我可以吸烟吗?”
“小伙子,年纪不大烟瘾不小,抽吧”中年女同志语气温和同意常威的请示。
“谢谢领导。”常威很自然掏出烟抽起来。
常威点上烟思考,都是演技派,这两个审查组的配合很好,而且角色转变很自然,一个吹胡子瞪眼,一个扮演知心大姐姐。
知心大姐姐随时露出尾刺戳你一下,随后军装男人穷追猛打。
知心大姐姐等常威抽了两口烟后,“常威,介绍你自己,就说采购部三组工作期间的情况。”
“好的领导,我是今年......”
常威从进入采购三组开始,第一次未经过军事训练,未配备武器的情况下乡到东乌鸡大队,认识吕大队长,包括史泰荣的抢功劳。
而后参加军训,第二次下乡被胡会计误导去了牛栏山镇,被邪道门老母道掌门葬花道人劫持。
当晚救出寥湘后,被张上·校哄骗,只身回到碧霞宫,与三百邪教徒周旋,用入道香控制邪教徒。
当场打死贼首葬花和两个分坛主,击毙十余名邪教徒,控制山上局势,等待解放军上山剿匪,同时把特使情况做了汇报。
最后因为功劳晋升两级,谢书记特批再升两级,调入厂办。语气里都是对谢书记的感激,对老张的鄙视嫌弃。
中年女同志都有点坐不住了,军装男人对他点了点头,确认常威表述没有错误。
记录的女同志眼睛已经开始放光了,她从没想过一个十七岁,不,确切说十六周岁的少年独闯邪教巢穴,斗智斗勇,击毙贼首。
这不是跟林海雪原里的杨子荣一样的英雄了。
“那这也不是你报复罗家的理由。”军装男人插了一句。
“我报复什么?我报复的不应该是姓寥的那个狼心狗肺,不懂报恩的女孩?我报复的不应该是上校提升到大校,刻意打压我不让我晋升的张政·委吗?”
“你......”
中年女同志摆手制止了军装男人继续讲话,身体靠在椅背上,“常威,你有能力有手段,更有心机,但这都不是你胡作非为的原因。”
“领导,我打断你一下,你们有权力有地位,更有关系网,但这都不是你们侵吞别人功劳,打压自己同志的理由。请转告老张同志,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廖家,我瞧不起他们,从基层办事员身上获利,然后恨不得马上划清界限,像甩狗皮膏药一样把我甩掉。”
常威扔掉烟头,“大可不必,我压根没想靠他们裙带关系上升,我就问我这功劳,能不能当科长?副科长?”
“能,但是......”
摆手表示不想听他们的解释,“好了,我明白,我没背景没靠山,我不求我能获得百分百功劳奖励,但是求你们别打压一个要求上进的同志。他没有错,他努力工作,他也在为这个国家奋斗,他为了国家敢入豁出性命,请你们对他好一点。不要跟被赶走的岛军一样,欺上瞒下,占他人功劳后卸磨杀驴。”
常威站起身鞠躬,“各位领导,请恕我失言了,告辞。”
常威走后,屋里三个人陷入长久的沉默,军装男人点上烟,自嘲一笑,“我们寥家这事做了小人了,被人指着鼻子骂忘恩负义,真是第一次。”
“老张有点欺负人了吧。”中年女同志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老张啊。”中年男人呼了一口气,“做事不地道,他只说是他部下潜入碧霞宫,解救了湘儿。我要对救出湘儿的同志表示感谢,老张说为国杀敌是应该的,为了抓捕特使,特意隐瞒立功的部下姓名,内部会有军功奖赏。”
“就给人家从十级办事员升到八级办事员。”女记录员说完后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
中年女同志意味深长说:“这个常威可不得了,要是用得好,就是一个助力,就看你家取舍了,我可听说他从山上拉下四个道士,身份了不得。”
“什么身份?”
“有好几个老领导都是人家从战场救下来的,有的领导解放后找了十年,天大的恩情。而且这四个人本事还不小,参与到部队急需的战场急救和近身搏杀训练里,很多军区的司令军长求着他们去上课。”
军装男人纠结着,中年女同志也不催促,这个层次,结婚都是身不由己,今年西山会议后,也许高层子女婚姻向下兼容也是一种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