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迷雾之后,什么也没有。
周围的一切都被屏蔽,明明上一刻还在他身旁簇拥着的属下此刻了无踪影。修吉只能感觉到眼前浓浓的迷雾,它们挡住了去路,似乎也挡住了未来。
他回头看去,后方的路显然也被迷雾囊括,想要退回去已然成为一种消失的选项。
继续向前走,脚下原本是坚硬的岩石,但一步步下去,却又像是踩在了云朵上,轻飘飘的。
每一步踩下去,传回的触感都会让修吉脚步一顿,随后他才继续迈开步子。
——他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
这些软乎轻飘的“云朵”,真的是所谓踩在云上的感觉吗?
当然,并不。
事实上,修吉记得。
这种感觉刻在了他的脑海深处,这是踩在人身上的感觉。
他曾踏着尸体一步步远去。
脚下沾染了血迹,在黄昏的照耀中拖长,像一条用红色墨笔画出来的线条。
而他,在日落前的最后一刻,驻足于山前。
【高山啊,你是如此雄伟。】
【翠木点缀着你的身躯,磐岩铸牢你的护甲。】
【你面前的这只蝼蚁,他是如此的渺小。】
【卑劣洗刷着他的心灵,堕落粉饰着他的衣装...】
【您是否愿意降下伟大的视线?】
【用磐石击碎他的不堪,用翠木拂去他的懦弱?】
【——您拒绝了。】
【您说,卑劣之人没有过去,堕落之人没有未来,堕落不堪之人失去现在。】
【我说,好。】
【那么,未来再见吧。】
于是,他在一片火海中张开双手,迎接着满山的火焰。
见证它们在翠木中盘旋歌唱,注视着它们在磐岩之上舞蹈漫步。
树的答桉是:这一切没有意义。
曾几何时,他很厌恶这样的自己。
——被牵扯的名门,堕落为低贱的下民。
他会跟着孩子们一同采摘山林中的野果,跟山民们一同饮用清晨的露珠,与村民们在篝火前舞蹈,歌唱。
清脆的歌谣传遍山林。
鸟儿为他和歌,松鼠送上礼物,风儿为他驻足,绿叶为他摇动。
身后,是淳朴的孩子们,他们带着笑容。
如果可以,他愿意那一刻成为永恒。
随后,雷霆刹那而至。
她噼开了山林,摧毁了花冠,焚毁了整个村子。
因为他有一个眼睛。
也仅仅因为...他拥有一个原本就不应该属于他的眼睛。
“九条,无愧稻妻名门笔头之阁。但你,玷污了荣耀,也污浊了手中的刀剑。”在雷光之中,宛若神明的她如此说道。
“我玷污了什么?污浊了什么?”他说。
【因为你抛下了责任,选择了逃避。】
他原本以为她会这么说。
但她并没有。
她只是举起了刀,刀刃高过了天际。
随后,毫不犹豫的斩下了这一刀,划破了天空,传来阵阵雷鸣。
——是的。
他逃避了责任。
他并非是主动放逐自己的,他是逃出来的,摒弃了属于名门的荣耀。
“...是吗?”
迷雾中,修吉停下了脚步,露出了笑容。
“我的确是个懦夫。”他喃喃自语道,“因为我不敢接受过去,也不敢选择未来,只能在现在不断摇摆。”
“可我能怎么办呢?”
“生命的长青之水已经被雷霆湮灭,山林也被焚毁,我的过去已经了无踪影。”
“不是我接受过去,先生。是过去遗忘了我。”
呼——
迷雾似乎消散了一部分。
在这团迷雾之中,修吉的可视范围增加了几米,尽管微不足道,但这无疑表明着一种好的迹象。
几秒后,修吉再次迈开步子,朝着前方走去。
这一次,穿过迷雾后,他来到了海边。
非常简陋的海边渔屋,他和一个老人坐在门前。
面前,是清晨起初生的太阳,它将海面照亮。
“喂,你真的打算混进船队,偷渡到璃月去?”
老人喝了一口酒,口齿不清的开口。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自始至终都在海面上。
“那你可要想清楚了,雷暴可不是开玩笑的,一旦折在那个地方,你连个安葬尸骨的地方都没有。”
老人抖了抖手里的酒瓶,原来已经喝完了。
“当然。”
他没有犹豫,轻轻点了点头。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好吧。”老人站起身来,费力的扭动了一下肩膀,“那就让我这个老头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就当是我还清了这顿酒钱。”
“......”
他没有表态,愣愣的看向远方的太阳,它越升越高,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
但他也知道,太阳会在某个时间升至最高点,然后落下,没有不会停滞的东西,哪怕是头顶的烈阳。
忽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眼狩令!把你的神之眼交出来!”
手持长刀的幕府武士下达了最后的通牒,微光无法在他那漆黑的盔甲下映射出任何东西。
“...时间到了。”
他站起身,深深的看了一眼大海。
“保重,小子。”
老人轻轻掀开一个篓筐,将里面存放着的一把刀拿了出来。
他们相悖而行。
老人走向武士,持着刀;青年走向大海彼岸,手无寸铁。
刀剑相碰的铿锵之声传来,刀剑划破肉体的刺破声传来,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不管后面的景色是怎样的。
——就像他现在一样。
面前的迷雾会有着什么,身后的迷雾有着什么,他一概不知,但他知道他必须要前进。
“有意义吗?”
忽然,一个轻柔的声音出现,那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属于他自己。
听到这个问题,他驻足了。
大海边,在晨起的阳光照耀下,他的脚印已经拉起了长长的一条线。
迷雾中,他已经穿过了几团迷雾,眼神也越发清明。
“没有意义。”他说。
“但是...”
他再次迈开了步子。
“我可以让这一切变得有意义。”
“...以我想要的方式。”
【名门之人,不得践踏荣誉。】
“我已经践踏了。”
【山野乡下之人,不得妄纪犯上。】
“我已经僭越了。”
【卑劣叛逃之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看向面前的,距离他只有几厘米的一团迷雾。
那里面有山林,有孩子,有村子,有大海,也有老人。
随后,他举起了手,一柄小刀出现在他的手中。
“为自己挖墓,先生。”
哧——
迷雾散去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柄银色的长枪,那是他来此的目的。
“人类,这就是你渴求的墓穴。”
声音再次传来。
岳山的身躯早已不存在,留在这里的只是那把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