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被迅速送回寝宫,董昌通知了吴皇后和翰林医官院。很快,韦从带着医术最精湛的五名医官小跑到了寝宫。
他们去后寝殿为皇帝看诊,董昌则在前面的大殿吩咐内侍。
内侍们都有些慌乱,几个年纪小的甚至双腿发抖。毕竟皇帝要是出事,那对整个国家会产生巨大的震荡。
“打起精神,还没到那个时候呢!”董昌对他们说道。也不知道是安慰他们还是安慰自己。他回头看了一眼通往后寝殿的侧门,心头仿佛笼罩着乌云,久久不散。
吴皇后听说皇帝晕倒的消息,很快也到了寝宫。医官们还在后寝殿问诊,她便问董昌:“皇上身子骨一向硬朗,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
董昌低声说道:“今日皇上招了普安郡王进宫,问完话之后震怒,没过多久就晕倒了。眼下医官们还没得出结论,小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皇后愣了愣,心中惊疑,皇上会变成这样,难道跟赵琅有关系?兴元府的事情,她已经与赵玖对过说辞,依照皇上的性情就算有所怀疑,也不至于对还没确定的事情如此动怒才对。难道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她渐渐发现,她所知道的那个赵玖,还停留在儿时的印象。长大后的赵玖,仿佛是一个陌生人。
莫凌薇和张贤妃等后宫妃嫔也随后赶来了寝宫,先向皇后请安,听说医官还在看诊,几个人就坐在大殿里,从白日一直等到了黄昏。有几个胆小的嫔妃轻声在那边低声议论,神情惴惴不安。
韦从从侧门那里出来,董昌和妃嫔们一下将他团团围住,他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皇上已经醒了,只不过身体还比较虚弱,这几日可能说话会有些困难。可以进去探望了。”
韦从说完,吴皇后等人便跟在他身后一起去了后寝殿。
寝殿里面有非常浓烈的牙膏味道,高宗躺在床上,额头上贴着药膏,呼吸很重,手上的几个穴道还插着银针。
吴皇后走到床边,俯身叫道:“皇上,是臣妾,您能听见吗?”
高宗微微睁开眼睛,目光有些浑浊,微微点了点头。
吴皇后的眼眶有些湿,帮高宗掖好被子:“您好好休息,医官们医术精湛,您一定能很快痊愈的。”
“董……昌……”高宗艰难地叫道,不过是两个字,却有很多口水从他嘴角流了下来。
董昌连忙上前,趴在龙床边,贴近高宗,边听边点头。然后他站起来说道:“今日天色晚了,官家让几位娘娘都回去休息。”
“皇上,让臣妾留下来照顾您吧?”吴皇后说道。
高宗抬手摆了摆,似乎这样一个动作就要耗费他很多力气。他这个人其实十分好脸面,不想自己病中的模样被人看见。
吴皇后叹了口气,愁容满面地告退了。
等从寝宫出来,莫凌薇对吴皇后递了个眼色,两个人便一起走了。
张贤妃看着她们的背影,若有所思,问身边的女官:“普安郡王还有多久到都城?”
“大概就是这两日了。”女官回道。
张贤妃抓紧自己的手,刚才看皇上的情况并不好,希望赵琅能尽快赶回来,免得发生什么变故。
莫凌薇和吴皇后走到小西湖边上的一处敞轩。她们吩咐宫人们在外面等候,进了敞轩里坐下。西湖春水波光潋滟,倒映着湖边的一排垂柳,暮春时节的风吹拂在脸上,说不出的柔软细腻。
莫凌薇道:“皇后娘娘刚才近前看皇上,可看出什么端倪?”
吴皇后只觉得皇上面色蜡黄,精神不济,与前几日见到的皇帝判若两人,叹了口气。
莫凌薇继续说道:“皇上原先在我那里的时候就晕倒过一次,只不过症状没有这次严重,当时他没让我叫医官,因此起居注上也没有写。我查过,很有可能是风痹之症。”
吴皇后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莫凌薇点头道:“自然知道。而且皇上可能隐瞒病情很久了。得此症者起初会有晕眩,易怒等症状,而后便会四肢麻痹,气血上涌,导致昏厥。最后逐渐丧失说话和行动的能力,直至死去。这中间的过程长则数年,短则只需几个月。刚才韦医官说,皇上说话已经有困难了。”
吴皇后的手握紧,心头仿佛被什么重物敲击了一下,声音都有些不稳:“你到底想说什么?”
“皇后娘娘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今皇位的继承人可是有两个,难道娘娘打算什么都不做,等着普安郡王回来吗?他和萧昱可是马上就要抵达都城了。萧昱手里有皇城司,若是跟顾行简连成一线,我们将会非常麻烦。”
皇城司是直属于皇帝的,不受任何部司的制衡,甚至独立于禁军而存在。皇城司的眼线遍布整个京城,各官员府邸,甚至可能是酒楼食肆等不起眼的地方,而且有独特的情报收集网,旁人行事很难逃过皇城司的眼睛。这的确是个□□烦。
吴皇后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先将皇城司控制起来?可萧昱统领皇城司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从未出过差错。”
莫凌薇笑了笑:“娘娘是不是忘了?他的出生就是最大的差错。”
吴皇后一惊,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莫凌薇:“你是怎么知道的?”李倩的事情藏得十分隐秘,知道的人大都已经离世了,剩下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崇义公夫人不能生育这件事,我很久就知道了。但是萧昱的出生,我是从夏初岚的身世曝光以后才开始查的。其实要查到那个罪臣之女也不是多难的事,毕竟是真实存在过的人,崇义公再怎么抹杀也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这次皇上派萧昱去成州办事便是我提议的,只有他离开都城,我们才能找到人证和物证。但此事由我揭发并不妥当,只能请皇后娘娘出面。”
吴皇后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看向外面姹紫嫣红的花丛。她若是揭开当年的旧事,对崇义公府必定是个很大的冲击,萧昱罪臣之后的身份肯定会让他丢官,崇义公也要背个欺君的罪名。萧家虽然有丹书铁券,但至少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以外,不能再干预他们以后的行事。
纵然这么做,会让吴氏不能继续在崇义公府待下去。但她一人的荣辱与整个大局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但吴皇后陪伴皇帝多年,彼此之间始终有夫妻的情分在。她不想在他重病之时,还用此事刺激他。
“皇上还未定下谁继承皇位,也没有真到了大限之时,我不会这么做。”她起身对莫凌薇说道,“眼下如何让皇上恢复健康才是最重要的。本宫先回去了。”
吴皇后走了以后,莫凌薇仍旧坐在敞轩里,她看向敞轩外面的某处,轻轻说道:“看来殿下的这位母后有些优柔寡断呢。殿下所谋之事,靠她恐怕是不行的。”
地上起初有一道影子,很快那影子就消失了。
到了晚间,皇帝晕倒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都城的各个角落。
皇帝已经是过而立之年,这几年宫中始终没有再添皇子,民间已经有了不少的猜测,此次他病倒,那些猜测便仿佛得到了证实。
莫怀琮到了英国公府,英国公坐在书房里等他,桌上的灯烛将他半边脸照亮,另一半则藏在阴影里。
莫怀琮从外面进来,觉得书房有些昏暗,说道:“国公爷怎么不多点几盏灯?宫中的事情,您可听说了?”
英国公看着桌面应了声:“知道了。”
“如今皇上的身子不济,应该早些把皇太子的事定下来。不如明日国公爷跟我一道进宫,再劝劝皇上吧?”莫怀琮自顾说道。
英国公没有说话,过了半晌,忽然发问:“你老实说,这次高益与金人勾结的事,是不是你指使的?”
莫怀琮愣了一下,还未说话,英国公已经拍案而起:“你好大的胆子!你说的除去普安郡王的方法原来就是这个?当初我北征的时候,那么多官员和商人慷慨解囊,为的是什么?在战场上,我大宋将士为国流血牺牲,为的又是什么?我们好不容易从金人那里争回来一些土地,而你居然与金人合作!你这不是打了我一个耳光吗!传出去,世人要怎么看我陆世泽!”
“国公爷息怒,这都是谁跟您说的……”
英国公斥道:“你别管是谁说的!你还跟金人做了什么交易?难不成恩平郡王登基以后,你们要许给金人别的好处?莫怀琮,我告诉你,有我在一日,你们休想卖国求荣!明日我便进宫向皇上揭发你们。”
莫怀琮原本还想辩解两句,看到英国公的态度如此强硬,索性靠在椅背上,从容地说道:“国公爷知道皇上今日召见恩平郡王,就是问高益一事么?但恩平郡王从宫中安然无恙地出来了,证明皇上相信他。国公爷贸然进宫去说,有何证据?在外人眼里,英国公府和莫府乃是一体的。我若有事,国公爷难道还想独善其身?别忘了这些年我们一起做过什么事。何况除去普安郡王的计划我是跟您商量过的。难道高益不是您向我推荐的么?”
“你,强词夺理!我如何知道你居然让高益勾结金人!”英国公拍桌说道。
莫怀琮笑了一下:“国公爷何必这么生气?皇上恐怕大限将至,如今满朝文武都是站在恩平郡王这边的。赵琅毫无根基,而且性情脾气都不是当储君的人选。我们只要让皇上明白这一点,便能收网了。”
英国公挥了下手,背过身道:“我绝无可能再与你们同流合污。”
莫怀琮看着他的背影,敛起笑容:“那国公爷最好就袖手旁观。等到新皇登基,看在我们是姻亲的份上,自然也不会少了英国公府的那份好处。告辞!”
莫怀琮出去以后,陆彦远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对英国公说道:“父亲现在相信了吧?他们为了自己的私欲,甚至不惜出卖国家。难道父亲真的要坐视恩平郡王成为大宋的皇帝吗?父亲,您不要一错再错了。接下来他们肯定要对付普安郡王,现在只有您能帮他。”
“你出去吧,我一个人静静。”英国公抬手按着额头说道。
陆彦远知道父亲现在情绪复杂,毕竟这是个两难的选择,他只能行礼退出去。原本他并不关心谁登基做皇帝,英国公府也不会受到影响。可经历了成州一事之后,他越发清醒地认识到,一个合的君主对国家意味着什么。恩平郡王的野心和手段,十分可怕。
而且皇上这一病,那些平日里被小心遮掩的欲望都变成了洪水,不知要席卷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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