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知府看着他,却觉得,这个瞧着乖顺的少年郎竟是个狂生。
可这狂的并不让人厌烦,又或者说,这侯三已经碰了董知府的逆鳞,现在厌恶侯三,那么对于穆青自然就会多偏袒几分。
只见董知府扫了眼台阶下的众多读书人,微微清了清嗓子,然后上前一步,看都不看侯三一眼,或者说董大人不乐意看那张脸,只是朗声道:“科举,本就是为圣人纳贤才。今日之事,本府不予追究,是非曲直本府不愿探究,只希望各位学子多多谨记‘精神平气’之道,不急不躁才是。至于这个,”董知府瞥了眼侯三,“开革出去吧。”
没说谁对,也没说谁不对,但是那一句轻描淡写的“开革”却是实打实的宣布了读书人的胜利。
只是两个字,就足以让人感觉到打了胜仗一样的喜悦。
穆青看这四周喜笑颜开的读书人,发觉董知府打得一手好牌,无论是后查出了真相是如何也拿不到他的错处。而这个时候的读书人也真心好哄,只是这般就让他们欢欣鼓舞,向来以后也会记得董知府的人情。
穆青看了眼董知府,左右也不吝啬卖他个好,拱手淡淡道:“知府大人圣明。”
这句话一出,底下便有无数人随声附和,汇成了同一句话也有些震慑人心的意味:“知府大人圣明!”
董知府笑呵呵的捻须,听着这句话倒也觉得心里舒爽,再想看穆青的时候又多了几分顺眼。
不愧是庄王殿下看中的年轻人啊。
事情平息,董知府自然不会在外头呆着,转身回了府衙里。那些差役看着这逆转一般的结局都有些醒不过神儿来,而穆青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慢悠悠的走到了侯三身边,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踹出,把侯三直接踹趴在了地上,然后还嫌不过瘾直接犯狠踩上了一脚。
这一脚,踩得那叫一个真心实意。
穆青此刻的脸上那里还有刚才的风淡云轻,满满的都是冷意。
若是刚刚董知府偏帮了这个家伙,那他穆青的前程就尽数葬送了。吵闹考场,轻则打出重则革名。这个革名可不仅仅是这一次的,而是以后,这一辈子,他都别想再走科举这条路了。
穆青看着被他踩趴在地上的侯三,哼了哼,然后才淡淡然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把书箱往桌子上一放,看着那个差役道:“可要再查一遍?”
那差役哪敢再查他的。算是瞧出来了,这个书生分明就是个凶人,敢打敢踹,偏生还有一张读书人的锋利嘴巴。
苟延残喘的侯三还是前车之鉴,那差役几乎是满面陪笑着,象征性的翻了翻便罢穆青送了进去,穆青也不多说,背着书箱就进了府衙大门。
一进府衙,就看到了坐在桌后的钱主簿。
刚刚外头那么大动静钱主簿自然也是听到了的,现在看到穆青,便板起了脸:“你今日莽撞了。”
穆青也知道,可是面对流氓就要打,穆青也是没办法。
钱主簿见他没什么反应便也不再教训他,只是道:“刚刚大人面色尚可,想来是不会出大岔子。”
穆青听了这话微微安了心,脸上也和缓了些。
眼见着就要考试,也没空拉家常,钱主簿拿起笔来,开始例行公事:“姓名保人我都给你填完,只需说年岁几何?”
穆青正要说话,却见钱主簿瞥了他一眼。
“往小了说。”钱主簿这话说得很轻,若不是穆青耳朵尖,这话就要顺着风飘走了的。
这也算是一门学问。把年岁说小一些,若是以后中了举自然有无尽好处,中不了,来年再考一次也没人嫌弃你大。吏部甄选官员时也大多喜欢找年富力强的,若找个七老八十,没几年就去了,就要再找人去填补空缺,吏部也觉得麻烦不是。
穆青想了想,厚着脸皮道:“八岁。”
钱主簿瞥了他一眼,直感叹这孩子还是小,刚才进去的那个一瞧就二十多了的还舔着脸说自己十岁呢。
不过穆青本来就不大,这方面倒也不用太操心,钱主簿就把年龄填完,放他进去了。
转了个弯儿,就到了考试的地方。摆在正当中高台上的椅子还是空缺的,想来是董知府坐的,穆青四下看了看,挑了个光线亮堂的地方坐了下来,打开书箱,把里头的笔墨拿了出来。砚台被他当了板砖拍了侯三,也没法子再用,幸而每个桌上也有备用的,虽然比不得自己带的那个但也可以凑合了。
时日还早,穆青坐下后便开始闭目养神。待人进的差不多时才拿起磨块倒了水开始研磨起来。
董知府并没有多说什么,刚刚的那场闹剧已经耽误了些时候,见人来齐便下令封考场,这一天就不许人进出了,而后挥手让人开始发试卷。
穆青拿过了试卷,呼了口气,放下墨块,展开。
第一题是诗赋,咏秋为题,第二题是经义,乃是从《孟子》中抽出的一句。
穆青没有急着动笔,而是端坐在那里继续墨墨,在脑子里打着底稿。
他坐的地方亮堂也显眼,坐在高处的董知府和陪坐末席的钱主簿都看着他。过了不久,只见穆青撂了墨块,拿了毛笔出来,填饱了墨,便直接在卷子上写起来。
董知府看他动笔,便不再注意,而是转而注意他人。钱主簿却是一直看着他,却发觉了一点不对劲。穆青一直在写,不见丝毫停顿,但却似乎写得很慢,每个字都花费了不少时间。但那股认真劲儿倒真的不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神色自若,也让钱主簿松了口气。
自己是他的保人,可别出什么岔子。
中午草草吃了些,到了晚上,日薄西山时,穆青才算是写完。撂了笔,看看四周,发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撂笔。毕竟这只是第一场,诗赋和经义出的都算不得难,写得快是很正常的,反倒是穆青这样一写写一天的有些奇怪。
穆青却是一点都不着急,看着自己的卷子微微弯起唇角。
他这次用的字体并不是自己喜欢的瘦金体,而是馆阁体。
李谦宇送给他的那本书他一直在瞧,馆阁体比起瘦金体,少了些许独到和韵味,但却足够四平八稳,找不出错处。瘦金体固然好,但若是遇到了不喜欢的,反倒是麻烦得很。
所以穆青这词用的全部都是馆阁体,这种平常读书人研习已久的字体他写起来却是更加平稳,到后来快些,幸而能写完。
时间一到,就有差役敲响铜锣。
“停笔出场!不得逗留!”
穆青收拾了东西离开考场,神情很是淡淡,只是在经过钱主簿的时候还有心思笑了笑,倒是让钱主簿一阵阵的没好气。
你小子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不过是个县试就做卷子做得这么艰难,莫不是个草包?!
待众人都出了考场,便有差役开始收卷。董知府却是直接走到了穆青的那张桌子旁,拿起了他所书的卷子看起来,但却只看完了那篇诗赋,就撩了下来,不置可否。
钱主簿心里咯噔一声,低声问道:“大人,这穆青……考得如何?”
董知府没说话,依然眯着眼睛,半晌,才缓缓道:“你自己看。”
钱主簿忙拿起了那张诗赋,入目的馆阁体倒是让钱主簿不由自主的道了声“好”。人人都会写的字体,这穆青写出来却是多了几分别样的飘逸,却不知这只是穆青临摹李谦宇,被那人影响所致。
再看诗赋,钱主簿不由得一呆。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董知府的声音传来,钱主簿忙抬头看他,却见这位大人脸上居然有了些许笑意,“好诗,好句,好字。呵呵,本府治内又要出个才子了。甚好,甚好啊。这份才学,这些人里,怕也一能无出其右。”
钱主簿有了种预感。
董知府拿过了那篇诗赋,又看了一遍,才道:“钱主簿,把笔给我。”
钱主簿忙地上朱笔,却见董知府直接在卷子上画了个圈,钱主簿一愣。
这……就算是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