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琪并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在略靠近宫门口的那片竹林旁边停了脚步。
站在那里的,依然是上次见的那个女子,一身翩跹的粉色衣裙,外面罩着翠绿色的斗篷,站在那里看着他,水眸盈盈。
孟琪没有靠近,而是拱起手微微弯了腰:“见过袁贵妃娘娘。”
袁妃点点头,笑容温软:“大人免礼。”
这次与上次的刻意等待不同,袁妃好似只是在这里经过一般,身边随侍的刘梦茹手上还提着一个枣红色的食盒,想来是袁妃娘娘洗手作羹汤后送予皇帝陛下了。
她扶着身边刘梦茹的手,缓步上前,而后在距离五步的地方停下,距离不远不近,既不会过
于亲密,也不会过分疏离。
刘梦茹弓了弓身子,清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道:“臣女见过孟大人。”
孟琪看了他一眼,这般自称的自然不是普通宫人,而且他是知道刘世仁家的孙女被留在宫中做了女官,虽然不知其名讳,但瞧这只怕就是面前这位了。
有了品阶的女官与普通宫人自是不同的,孟琪便也点头回礼。
只不过,孟琪的目光一直定在袁妃身上,淡淡的,却没有转移。
袁妃就像是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一般,笑容浅淡的从他身边走过,就好似并不熟识,而在渐行渐远之时,袁妃的声音远远传来:“过几日,圣上遴选,你帮本宫注意着宋家女儿,莫要出了疏漏。”
“臣女明白。”
孟琪脚步顿了顿,而后就抬起头神色平淡的往宫门口走去。
若是他回头,定然能看到那个尊贵的女子正望着他,眸色深深,带出来了几分让人心酸的神色。
待头发有些花白的男子身姿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竹林中后,袁妃方才转回了身,但却是垂了眼帘,神情有些落寞。
这般显而易见的神色很难不让刘梦茹注意到,一身藕荷色宫装的刘梦茹微微抿起嘴唇,轻声唤了句:“娘娘,您在望什么?”
袁妃微微闭了闭眼睛,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叹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我本就没什么怕的,再看,也不过是徒增妄念。”
刘梦茹呼吸一滞,而后猛地低了头去,不言不语。
袁妃却是瞧了她一眼,美目中还带着悲伤,可是嘴角却是在看到刘梦茹复杂神色时静悄悄的动了动。染了好看豆蔻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刘梦茹的手背:“罢了,随我回去吧。”
刘梦茹点点头,跟在袁妃身边,却在心里想着或许今儿就要给爷爷递出了信儿去才好。
袁妃却是一边走一边弯起温柔的微笑,弱柳扶风,身姿飘摇。
待回了临泉阁,袁妃就让刘梦茹回去准备茶点。而心中存事的刘梦茹行色匆匆,也没多想袁妃此番举动是为何,便告退离去。
迅速返回到自己房间中的刘梦茹,心跳如同鼓雷。
这间不大的房子中,摆着琴棋书画,尽然是按照这刘梦茹家中闺房布置的。这是袁妃格外给的恩惠,刘梦茹也在心里存了感激。
而在屏风后面隐蔽处,挂着一柄长剑,那诗刘梦茹从小就用惯了的。
坐在书桌前的刘梦茹,迅速的往砚台里头添了些水,拿起墨块迅速研磨着,而后用填饱了墨水的细长毛笔在一张不大的纸上书写着什么,每个字都十分小而娟秀,她写的无比认真。
但写道“二人恐有私情”之时,刘梦茹的笔尖顿了顿。袁妃那双带了些哀伤的眼睛似乎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瞧着都让人觉得心疼。
女子真心错付,无论身份如何高贵,终究是伤心的。
刘梦茹握了握笔。
这封信若是送了出去,刘梦茹并不知道家中那位充满睿智的长者会做出何种选择。但是恐怕都不会是袁妃喜欢的。
那个在刘梦茹看来总是笑容温柔的女人也有一颗柔软的心,这个消息递了出去,到底是不是对?
刘梦茹吐出了一口气,她扶了扶头上如云黑发中因为行走匆匆而有些偏移的粉色绒花。
靠着爱情活一辈子,终究太不牢靠,她不要走那条路,她的人生,要握在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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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妃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瞧了玉钗一眼:“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申时三刻。”
“若是上了茶点你只管放在桌上便好,本宫晚膳不想用了,没甚胃口。”袁妃瞧这有些不愉,却只是闷着,独自一人走向了小佛堂。
玉钗知道每到这会儿袁妃都是要去礼佛的,似乎从冷宫里出来后这位尊贵的娘娘就开始信佛了,每当心里不爽利的时候就把自己关进了小佛堂里,抄佛经或者敲木鱼。但是这也让玉钗有些庆幸,自家娘娘没有其他那些宫妃的坏脾气,不少妃嫔都是拿身边的宫人撒气,掐一把扎一下都算是轻的了。
其实呆在袁妃身边远比呆在旁人身边来的自在的多,哪怕是当初伺候过皇帝,玉钗还是更喜欢自己现在的主子。
眼里有些心疼,可是玉钗还是知道分寸的,矮身行礼,而后合了宫门,自己就站到了门外头等着袁妃召唤。
袁妃在进了小佛堂后就直接跪到了蒲团上,门未关闭,反倒是大开着。
门窗紧闭只能显得心虚,莫说是被人瞧见了会心中起疑,单单是关着门窗就瞧不见门外何人就不够万全。这半敞开着门窗,不仅瞧着是一幅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模样,而且也能轻松的看到门外有何人接近。
袁妃却没有注意门外的动静,只是跪着,眼睛微微闭合,神色清淡。
她是宫中妃嫔,说是品阶高势力广,却终究是伸不出皇宫外面去。那高高的四方的宫墙彻底圈住了袁妃的手脚,挣脱不得。
她或许可以让李谦宇做些事情,毕竟他们是嫡亲母子,袁妃并没有疑心他背叛自己的必要,可是终究是有些事情无法让袁妃放心的,有些秘密,注定要带进棺材里头去,而不是要被李谦宇知晓。
那些隐秘事,袁妃就不能交到李谦宇手上,甚至连说都不能说。
所以袁妃只能换种方式达到目的,就比如今日,故意把她和孟琪的“私情”透露给刘梦茹知道。
当初她和孟琪的往事,其实并不算秘密。两家原本就交好,虽说私相授受并不是什么体面事情,但京城就那么大,而年轻的公子小姐之间的接触本就不是秘密,只要守礼,哪怕是家中人也不会多说些什么的。
但那些暧昧模糊的情愫若是不能开花结果,那就要在各自婚嫁之时了结干净。
孟琪少年风流,当初孟家势大之时,孟琪作为其中翘楚自然也是得意非常的,欢喜她的姑娘不少,而能得了他欢喜的怕也就是少女时候的袁妃。
可终究,各自婚嫁,桑罗郡主看中了孟琪,终究用这个缘由将孟琪从孟家满门祸事中捞了出来,两人除却没有子嗣外欢喜和美。而袁妃也宠冠后宫,声势不下与中宫,自然是得意非常的。
但偏偏,袁妃没断清楚,看上去还颇为留恋和痛苦。
这个消息被别人知道了自然是一番风波,但是若是被刘世仁知道了,袁妃想,那位历经三朝的老大人恐怕会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已经站到李谦宇身后的刘世仁必然不会把这些宣告于众,那不仅会害死了袁妃,还会败坏李谦宇的名声,只怕会直接影响到今后的帝位争夺,那可不是刘世仁愿意的。
悄悄地封了袁妃的口,恐怕那位老大人也不会冒险,况且身为李谦宇的母妃,刘世仁若是敢下这个手,以后就要冒着被李谦宇报复的风险,未免太不明智。
终究,也就只剩下了一条路。
袁妃睁开了眼睛,看着香烛环绕的白玉菩萨像。那双眼睛是和李谦宇相似的狭长,却多了些许柔美,眼角眉梢都是已经卸不掉了的温和。她用涂染了好看豆蔻的手指握住了一旁的木槌,轻轻地,敲了敲朱红色的木鱼。
清脆的声音响起,袁妃弯起唇角,再次闭上眼睛。
若是李谦宇争位不成,那么刘世仁必然会按兵不动,那个看上去方正其实早就练就了狐狸一般的圆滑手腕的老大人恐怕会直接明哲保身。若是李谦宇夺位成功,那刘世仁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从根上杜绝所有未来可能会污蔑到李谦宇的可能。
杀掉孟琪,这是最简单也最彻底的法子。
如此一来,袁妃自然是不用脏污了自己的手,就能封了孟琪的口,那么,自己守了二十多年的秘密就能继续让它成为秘密,她的宇儿便是无懈可击。
至于孟琪的命,袁妃从未在意,他是死是活都无法让这位容貌娇美的女人皱哪怕一下眉头。
“始终相成,生灭相继,生死死生,生生死死,如旋火轮,未有休息。”
袁妃敲着木鱼,嘴里轻轻的念着佛经,但是心里,却是循环往复这一句话:
刘大人,可莫要让本宫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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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长巷中,一顶不太起眼的轿子钻了进去。
因着是白日,斜长巷远不如夜晚的时候热闹,巷子里的大部分店铺都是关着门的。
那顶青色软轿在巷子口停了下来,领头人摁下了轿头,一个身着官袍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大人,可要小的们在这里等等?”抬轿人问了句。
穆青摇摇头,又拿出了一个银角子。他现在的脸色比起刚刚在宫中的时候要好得多,只是还是略略有些苍白,却没有那股子惊慌失措。他笑着将银角子放到了抬轿人的手中:“麻烦你们了,若是以后还有劳烦的还望不要推却。”
“那是自然。”抬轿人喜笑颜开,“官人大方得很,小人能给官人效力是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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