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雅兰多年从事地下工作,深知何为隐蔽战线,何为绝对机密。左少卿如果真的有特殊原因,目前最需要的,可能就是隐蔽和保守秘密。
张雅兰打了一个电话,叫来她的助手肖凡冰,一个如冰一般冷静干练的公安人员。她从资料上抽下那份检举报告,递给肖凡冰,果断地说:“这个你看一看。两件事,第一,警告下关拘留所,此事不得再提。第二,将检举者和被检举者,都带到我这里来。我要分别询问。你负责安排。”
肖凡冰听明白她的意思,一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张雅兰心里“咦呀!”一声,长长的惊叹。她是后来才从杜自远的嘴里知道,这个左少卿的妹妹从中条山里逃回来,与她当面对质,指认她是**特工。这个左少卿在身份已经暴露的情况下,竟然坚持下来,一直到今天。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呀!她的意志何等坚强,又何等顽强!
张雅兰拿起左少卿的照片。照片显然是在拘留所里拍照的,背景是拘留所高高的围墙。她头零乱,满面倦容,人也比从前在南京的时候瘦了许多。她想,左少卿,我能帮到你吗?
这个时候,在下关拘留所里,则是另外一种景象了。
肖凡冰奉了张雅兰的命令,独自开着一辆吉普车,去了下关拘留所。
在所长办公室里,所长和胡广林都在座。肖凡冰把那份检举报告向他们展示一下,只说了一句话:“刘所长,胡股长,我奉命通知你们,这件事,从今天起,不得再向任何人提起。”他无声地注视着他们,直至确认他们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
接着,他要求胡广林带出左少卿,和他一起去市局。
这个时候,左少卿再次被女警察叫出房间时,所有被拘留的女人们都惶恐不安地看着她,眼神里流露出对她的命运的担忧。左少卿也有同感,那个黑皮肤的警察对她说:“你好好的等着,我会和你算总账!”
现在,左少卿心里已经预感不妙。但女警察并没有带她去问话的“询问室”,而是将她带到院子里。她看见,那个黑皮肤的警察已如恶煞一般,站在一辆吉普车的旁边,正严厉地盯着她。
她被女警察推到吉普车旁边。黑皮肤的警察拉开车门,做手势让她上车。她一声不响地钻进吉普车里,坐在后排座位上。接着,黑皮肤的警察也上了车,坐在她的身边。她感觉,接下来就是要和她算总账的时间了。她抓紧自己的小包袱,眼神里更加冰冷。
一名脸色同样冰冷的警察上了汽车,坐在驾驶座上。吉普车动起来,缓缓开出下关拘留所的大门。
左少卿抱着她的小包袱,一动不动地坐在车里。
现在她不得不考虑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了。我可以跳车逃跑吗?几乎不可以。黑皮肤警察就坐在她的身边,并且不时地注视着她。她一动,他就会警觉起来。另外,车也太快了,车外的景物如彩色的激流一样,从她模糊的视线里流过。她可能会被摔得头破血流,甚至失去知觉。她不能跳车逃跑。
但是,怎么办呢?她此时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隐约察觉吉普车经过了汉中门,并且向东,不一会儿,又开始向南。渐渐的,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吉普车已经向南驶上了丰富路,然后左转,进入曹都巷。老天,前面就是洪公祠的北大门呀!
她恍然间感到时光倒流,她似乎乘车出去办案,此时正返回保密局。柳秋月开着车,回头说:“少主,咱们能按时赶回去。”就是在那一天,她在二处的会议室里,看见坐在叶公瑾身边的妹妹。她们同时拉起衣袖时就已经确认,她们是孪生姐妹。
猛然间,她感到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胳膊,并且用力一摇。她在一瞬间回过神来。此时她才意识到,她正上身前倾,张着嘴看着前面。前面就是洪公祠北大门,两名武装警察站在门外。吉普车正无声地开进大门。
黑皮肤警察盯着她,第一次开口说话,话里含着讥讽,“你是不是害怕了?”
左少卿清醒过来,慢慢地向后靠。她恍然想起,刚才汽车进门里,她看见挂在门口的牌子:南京市公安局。
吉普车沿着水泥路缓缓地向里面行驶。周围熟悉的景致如无声的狂风一般刮进左少卿的眼睛里,也刮进她的记忆里。
洪公祠里面的景物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在房前或墙边栽种了一些松柏。一些穿着公安制服的人匆匆走过。接着,她看见那栋已经刻在记忆里的保密局大楼。现在,它应该是南京市公安局的办公楼了。
吉普车在楼房前面停下来。左少卿默默地环顾周围的景色。
开车的警察扭回头,脸色冰冷地说:“胡股长,请你在车里等一下。我先把她送上去,然后再来接你。你,左少卿,下车。”
左少卿下了车,再次环顾周围的景物。时移势易的熟悉,如利刃一般划伤她的记忆。她恍惚着,跟在那名冷峻如冰的警察身后,慢慢踏上门前的台阶。
“呀!”往事如烟,也如水呀!漫过她的全身。当年,妹妹第一次在她家里过夜,第二天的早上,她就和妹妹并排踏上这些高高的台阶。当时的情景,仍然在眼前,让左少卿心中又是一阵恍惚。
进了大门,迎面的影壁上镶着一面大匾,里面是红色的草书。是什么内容,她无暇看清。她看清的是,她正跟在那名警察的身后,踏上楼梯。到了二楼,那名警察正如她预感的一样,向北拐,顺着走廊一直向里走。
就是在这条走廊里,妹妹在她的背后尖声喊:“你当心些吧!你没有几天了!”妹妹那时的话,正应了她此时的境况。
警察从未回头,只是向里走。至翼楼,向左拐。左少卿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前面就是当年二处的会议室。再往前,那扇门……那扇门……
冰冷的警察正停在那扇门前,回头看着她,并且伸手敲了敲门。
左少卿再次陷入恍惚之中。那扇门,就是她从前的办公室。她在里屋,柳秋月在外屋。柳秋月推开她的门,递给她一个纸夹子,说:“少主,这是昨天的监视简报,你看一看。”
警察推开办公室的门,推着她进入办公室,然后就在她的身后关上门。
左少卿慢慢环顾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脑海里已是一片空白。
她慢慢地转回头,茫然看见,里屋的门口站着一个穿公安制服的女人。她认识她,以前见过她。她是……她是?天!她是张雅兰呀!
左少卿一下子蒙住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但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却已经在瞬间松懈下来。她的身心全部放松下来。但多年的孤独和沉闷,一环扣一环的艰难和惊险,已如汹涌的海浪一样,淹没了她。那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委曲和哀伤,让她双眼矇眬热,泪水也如溪水一般流了下来。
一双温柔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并且向下拉。她矇眬地看见,张雅兰也是满脸的泪水。她们未一言,已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张雅兰终于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沙上,双眼注意地看着她,掏出手绢为她擦拭眼泪。左少卿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她露出微笑。
张雅兰忽然站起来说:“少卿,你吃饭了吗?”
左少卿微笑说:“早上,在拘留所里……已经……”
张雅兰伸手止住她,“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那里的伙食。”她跳起来,冲到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个饭盒。她打开饭盒送到左少卿面前,“这是我的午饭,你赶快吃,快吃吧。你比以前可瘦多了。”
饭盒里是四个包子,虽然是凉的,却非常诱人。在这一段时间里,左少卿几乎没有正经吃过饭。早上的一碗稀饭早已没了踪影。她抓起包子,三口两口,就全吃了下去。
张雅兰耸了耸鼻子,又问:“少卿,你几天没洗澡了?”
左少卿露出尴尬的微笑,“昨天,派我打扫厕所,裤子和鞋,都浸透了臭水。”
张雅兰说:“我说呢,你身上怎么会有味?”她再次跳了起来,拉开衣柜翻找衣服。她说:“少卿,我带你去洗澡。就穿我的衣服吧。过去我比你瘦。现在,我看你也和我差不多了。”
她拿出一件深蓝色的列宁装,一条深灰色的长裤,一双平跟的皮鞋。再有就是衬衣和内衣。左少卿想起来,这个衣柜,曾经也是她的衣柜。张雅兰可能也和她一样,经常要便衣出行吧。
张雅兰把这些衣服卷在一起,又拿了毛巾和香皂,拉着左少卿说:“走,我带你去洗澡,好好洗一洗。”
左少卿笑着站起来。她也确实想好好洗一个澡了。不用张雅兰说,她自己也知道,昨天厕所里的臭味,还残留在她的身上。她伸手拿起自己的小包袱。
张雅兰说:“东西就放在这里吧,丢不了。”
左少卿却紧紧抓着自己的小包袱,有些谨慎也有些惊怵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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