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任何方向看,这个区域内都没有第二个人类居住点,小镇是唯一的‘文明’地带。
这里有电视和收音机,也有电,但就是没信号,收不到电视节目和广播。
如果一直是这样,居民没必要置办这些家电,所以镇子现在的状态,绝对不是常态。
杜医生去医院找过病历和生出证明这类文件,上面什么信息都有,就是没有时间。
古小哥认为这是一场阴谋,是有人将镇上一切能证明时间的证据全部抹去了。
我倒是赞同他的说法,可病历和出生证明上的信息是不是手写就是打印的,墨水印在纸上,且不说要抹得像没写过一样有多困难,就是这一柜一柜的文件,每一页都拿出来抹,不如直接烧了省事。
谁会这样不怕麻烦的毁灭证据?
“那不好说,也许是使用了……超能力。”黄载江听到古小哥的话,冲我咧嘴笑,还瞟了小红一眼。
特异功能的存在,说给外人听或许没人信,但在我们单位内部,大家都知道,不算啥奇事。
要说有多厉害,像电影里的超能战警似的,那倒没有,顶多让别人觉得这是项天赋,比如过目不忘,对符号有超群的理解破译能力,或者像我一样,有夜视能力。
陈清寒说过,他知道有人可以通过独家秘术,短时间内让眼睛能在黑暗中视物。
黄载江只是随口一说,听得出是在开玩笑,但陈清寒却上了心,把我拉到一边,问以前的时代,是否出现过拥有这种本领的人。
他们要是不提,很多事我还想不起来,陈清寒这么一问,我想起一个人来,不过那人和这件事应该没有关系。
我只是想到了,于是说:“抹去的没有,暂停的有。”
没人能把已经走过的时间抹去,假如时间是一条线,它就是一条一直向前,无法回转的线。
但我知道有个人,他可以让时间暂停向前,这已经是天大的本领了,比他更厉害的,我是没见过。
“也不一定就是把时间抹去,或许只是抹掉墨迹,让印有日期的标记消失。”陈清寒说。
“可是电话答录机上的日期也消失了,那是电子产品。”
“明天咱们再出去找找,挨家挨户地找。”
“好啊!”
“别拿人家的东西,这和墓里不一样。”
“嘶……知道啦知道啦,这和墓里不一样、你和老父亲一样。”
迈克因为出不去,情绪有些急躁,吃完晚饭就在外边转悠,镇子被活死人熏得到处都存留着恶臭,就算小红洗过街道,尸臭的味道也不是那么好除去的。
他一个人在外面闻臭味,外加吸掉了一包香烟,把他女儿的照片拿出来盯着看了很久。
我猜他是想家了,或者说是想念在家等他的女儿们了,所以才有些待不住,如果知道归期还能好些,眼下四处都是死路,有车也没用,焦虑是肯定的。
以前盗墓贼被困在我的墓里,一切逃生的方法全试过之后,面对绝境,也是这样焦躁。
唐小姐还没出月子,她是最不急着走的人,杜医生给她安排了旅馆里最好的一间房,让她带着唐正常一起住。
唐老先生一歇下来,可能精神也放松了,连着两天在房间里补觉。
古小哥和汪乐他们则整日聚在一起聊天,我听他说,他怀疑这根本是袋鼠国的秘密实验基地,小镇居民都是受害者,当然,他指的不是菊花怪,是消失的时间。
也许镇上的居民已经失去时间有一阵子了,古小哥还给实验想了个名字,叫时间之战。
他的意思是,小镇的居民接受了一项实验任务,生活在一个没有时间的空间里。
谁会做这样无聊的实验,有什么用处?
况且我们来时,镇上的人已经撤离,而回程时,又满城的活死人,就算镇子曾做过什么实验,那也解释不了,为什么我们会遇上这场不该出现的实验。
虽然镇上没别人,但陈清寒还是安排我们轮流值岗,夜里也不能放松警惕。
轮到我守夜时,我发现唐正常确实会在深更半夜的时候偷偷跑出去。
不过镇上没有山,她这回不去山上了,而是爬到镇子最高的建筑顶上,蹲在塔尖上喝风。
我出于好奇,跟上去看过,结果事实和汪乐他们说的并不一样,他们一定没有看清,才认为她是在喝风,其实她只是张着嘴,在那大口吸气、呼气。
看起来是在喝风,实际上她的嘴里有东西,她嘴里有个珠子,大拇指甲盖大小,因为珠子不发光,夜里又黑漆漆的,汪乐他们准是没瞧见。
她总是爬到高处,想必是为了接收月华,对着月亮吐纳,我在志怪小说里常看到类似的描写。
但唐正常肯定不是动物,也就不可能是动物修炼成精的成果,凡事总有个‘因’,我寻思着那些尸婴和高人追杀她,兴许就是为了这珠子。
因为距离近,唐正常发现了我,不过她只是转守头看我一眼,笑了下,又转过去继续‘喝风’。
知道她在干嘛,我便没了探寻的兴趣,要说唐正常现在瞧着得有两三岁的模样了,可她的五观外貌,没有一点像唐小姐。
唐小姐虽说挺苗条,可她属于骨架大的那种人,肩挺胯宽,穿衣服能撑起来,特别好看。
唐正常的小胳膊、小腿儿,骨头超级细,这和大人、孩子没关系,骨架生来纤细。
陈清寒单独跟我说,他瞧唐正常的外貌和地下博物馆中的人鱼非常相似,就是脱去了一些鱼身细节的人鱼本人。
博物馆中存留的人鱼画像,采用的是写实派手法,其实不用他描述,我也知道人鱼长啥样。
特别的娇弱可爱,用现代人流行的话说,就是身娇体柔。
从古城的万婴祭坛跑出来,她应该是古城人无疑,而且是万里的那个一,古城人的祖先二人生了那么多畸形儿、夭折儿,唯独她死后能自己再想办法出生,搁到哪儿,都算是千古奇闻了。
真·娃娃·正常,萌是真萌,漂亮得好像五观不符合人类正常比例的漫画娃娃,而且俨然成了队伍中的团宠,不过这团宠特别不让人省心,我和陈清寒白天去寻找线索的时候,她突然玩失踪,把其他人吓得,尤其是唐家父女俩,疯了似的找人。
最后在水厂找到的她,还是去打水的杜医生,在路上碰见她的,衣服全湿了,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整个镇子就一个地方有水,杜医生看她踩的湿脚印延伸的方向,分明是从水厂的楼里出来的。
那地方就一个被我们当成水井用的地洞,别的地方没水。
水井那么深,她怎么下去,又怎么上来的,杜医生没看见,但她刚出生那天就能从竖井下边开了车门爬上地面,还有什么事她干不出来。
她像没事儿人一样,可把唐小姐吓坏了,打那起看着死紧,恨不得系根绳绑身上。
可唐正常半夜的时候得对月吐纳,所以唐小姐无论想什么方法,都看不住她,而且明明想整夜看着她,却一到晚上就困得不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唐小姐只得拜托我看着唐正常,她知道在这支队伍里,我是唯一能看住她的人。
这和能不能熬夜、有没有本事无关,主要是唐正常不排斥我跟着她。
或者说,她很喜欢我跟着她,她特别喜欢水,半夜吐纳完,就到水井下的地下河里游泳,游两个小时才会上来。
开始的两天,她纯粹是为了玩水,她身上肯定有人鱼的基因,不仅对游泳、潜水无师自通,还是水下的小霸王。
游到第三天,就开始往上抓鱼,下水两小时,她玩一个小时、抓一个小时,第二天早上,我带着她和一筐鱼回旅店。
鱼我让小红检查过,没有问题可以吃,早上处理好、再腌制一上午,中午的时候大家就可以吃烤鱼大餐了。
我晚上看着唐正常,白天和陈清寒去寻找线索,镇上的房子我们搜个遍,我还特别不厚道地翻看了好几位少女的日记。
日记中同样没有时间记录,而且我读过内容之后发现,她们也不曾提过关于时间的字眼儿,比如下个月一号是某某人的生日,她们会写某某人的生日就快到了。
后面的写法单拿出来挑不出毛病,可所有人都这样写,没一个人去提具体的日期,就是很奇怪的事了。
不提几月几号开学、不提几点几分聚会,所有的事件只有事件本身和参与事件的人。
难道这真是一个集体忽略时间的镇子?
这么看的话,不是有人抹去了时间标记,而是镇上的居民无视了它。
普通百姓这样做,顶多算是奇怪,警方、消防员和医院也这么无视时间,那他们怎么工作?
比如医生给病人手术,只说明天、今天、后天?不安排具体日期?
随着类似的线索越收集越多,我有天突发奇想,对陈清寒说:“你说,这是不是个游戏?不不不,是像人类梦魇一样的情况,我看过一些节目,上面说如果人梦魇了,就想办法动动自己的脚趾,只要脚趾动了,人就能醒过来。”
陈清寒正翻着一本家庭主妇的记账本,听到我的话,抬起头来看着我:“咱们动什么?”
我拍拍手腕上的表,这表自打进入‘无时间区’就停了,但它没有消失,谢天谢地。
“找时间,只要找到时间证明,魔法就破了!”我微微兴奋地说。
“你是指具体的日期数字,还是仍在走字的钟表?”陈清寒问。
“一切皆有可能,我觉得咱们不能只找小本本和单据,什么都行,全都翻一遍吧!”我越说越激动,不自觉地便期待上接下来的搜寻的行动了。
“我看你是喜欢玩找线索的游戏。”陈清寒笑着斜我一眼。
“不冲突。”他说的是事实,我喜欢玩被困密室,找线索逃脱的小游戏,电脑里存了一堆。
遗憾的是……至今还没有哪个小游戏能玩到最后通关。
不过结果并不重要,乐趣都在过程里,陈清寒认为这只是我的突发奇想,可信度不高,但现在我们被困住,没别的事可做,给自己找点事做总是好的。
其他人也没闲着,闲着就容易想多,大家都是各自给自己找活干。
比如唐小姐就是收集日常用品,打扫卫生,杜医生和她一起,帮忙打水、烧水,做些家务。
唐老先生去了镇上的图书馆,迈克去图书馆拿过报纸,也只拿了报纸,唐老先生则是去翻书,想从图书馆收藏的书籍里找到些线索。
古小哥他们就出去寻找可食植物或能烧的植物,顺便看看这个‘封闭区’有没有缝隙能钻出去。
小红跟我和陈清寒负责翻找我说的‘时间证据’,至于唐正常,她白天就在镇上的超市里待着,在儿童专区玩,听儿歌、看动画片。
迈克调整了情绪,冷静下来之后,他整天摆弄收音机,想调出一个能收到节目的台。
在困境中平安度过一周,出去的希望还是很渺茫,但在一周后的夜里,我发现了不寻常的事。
这天夜里我照常带着唐正常去水井游泳,出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我听到一阵奇怪的脚步声,便抱起唐正常,蹑手蹑脚地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靠近。
然后我就看到一具无头骷髅,身上挂着破布一样的衣服,鬼鬼祟祟地在建筑之间移动。
脚骨踩在柏油路上,发出咔咔的奇怪脚步声,它没有头,却能走路,全身骨架聚而不散,不知道是为什么力量将它们凝聚在一起。
骨头和破布似的衣服上沾着沙子,这东西别人不认得,我却不能不认得,因为它是我亲手埋掉尸体。
只是现在腐尸变骷髅,又偷偷摸回镇子,这是什么情况?
我躲在它‘看’不见的角落,从建筑内,透过窗口监视它。
走近了我才看清,骨头表面刻着红色的符号,像是古老的经文或咒语,因为颜色不是特别鲜艳,离远了看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