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薄幕,杭州城外这河埠口有数千人围观,连商贾、行旅都上岸来看热闹,那二丰六个被打折了tui、戳平了鼻粱的打行青手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在核心,石头、土块、污水、残羹不断落下、泼去,叫骂声、喊打声一片围观人群中有个自以为老成持重的车夫对身边那些丢石头、泼污水的民众说道:“打不得,打行的人会报复的,围观一下就行了。”那些打行青手缩成一团只求别让石头砸到脑袋,听到这车夫说的话,气势顿涨,有一个凶悍的就双手护着脑袋抬起头来,循声盯住那车夫,叫道:“记住你了,你敢打我,早晚叫你”威胁的话没说完,一块石头砸下,正中嘴巴,打落门牙两颗,一嘴的血。
那个车夫却是吓得面无人sè了,叫道:“不是我,我没打。”这话惹来边上的人一阵嘲笑,有那促狭的就故意叫道:“车夫明老六,连打行的人你都敢打,明老六你有种!”本来这幕sè沉沉、人头攒动,哪里辨得出谁是谁,可这么明明白白一叫,车夫明老六暴lu了,那些打行青手打他的人没记住,却记住了车夫明老六明老六挤出人群,独自怔怔发愣,觉得大难临头了,打行的人将会对他进行疯狂报复,这运河码头他没法待了,不仅运河码头,整个杭州城都没他的立足之地了,思来想去,连夜收拾了细软,带了妻儿逃往江北投奔他在徐州的表兄去了…
张原当然不知道人人喊打的大合唱中还有这么一个小插曲,他正在木桩边问那个恶少年的话,那恶少年被绑在这里还算是幸运的,没折tui、没塌鼻,也没石头飞砸、腻污泼洒,恶少年听到几丈外那些同伙鬼哭狼嚎的惨叫,两股战战,早没了先前的硬气,老老实实回答道:“1【、
人不知是谁出的三十两银子,黑八哥他们应该知道。”张原问:“哪个是黑八?”恶少年垂头丧气道:“就是左脸有颗大黑痣的那个。”一边陪着张原的秦民屏听到了,让众土兵制止那些乱丢石块的民众,稍一询问,就把那个脸有黑痣的黑八揪出来了,这黑八正是方才被穆敬岩戳断了鼻粱骨的五人中的一个,是杭州打行的首领,这时流着鼻血还一脸凶悍,怒视着张原道:“你是什么人!”
张原问道:“是谁出三十两银子让你等在这里要打折张原的tui?”那黑八斜着眼睛打量了张原几眼,说道:“原来你便是张原。”张原问:“你认得我?”黑八道:“不认得,但雇主说了你的年龄容貌,只是万万没想到一”鼻血流到嘴里了,没法说话。
张原道:“别替人揽罪,你没那个能耐,说,雇你行凶的人是谁?”黑八紧闭着嘴不开口,一边的秦民屏喝命土兵狠揍,待揍了好几下,张原才止住道:“没有撬不开的嘴巴,就让杭州府衙的刑吏去审讯吧。”与秦民屏走到一边,说道:“劳烦秦兄代我去向钟公公说一声,就说我本来是要去拜见钟公公的,却出了这样的意外,所以得先去拜见按察司张大人。
秦民屏二话不说,带了两个土兵便去了,其余土兵看守着那二十七名打行青手,等待杭州知府派人来,运河埠口出现这样大阵仗的斗殴,巡吏早已急报杭州知府殷廷枢一张原回到白篷船上,张若曦一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见弟弟回来,赶忙询问事情原委,张原道:“姐姐勿惊,若我料得没错,这是姚话棍指使其家人雇佣打行青手想把我打伤、打残,至少让我参加不了下月的府试。”张若曦道:“那姚话棍都关在牢狱里还要害人,真是可恶。”张原道:“姚复有堂兄在京中为言官,绍兴知府徐时进有意包庇姚复,迟迟不结案,这次雇凶若真是姚复所为,那正好借此事彻底了结此案。”张若曦不无担忧道:“1小原,你还小,以后还是专心读书备考,少惹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张原唯唯称是,心里想的是:“我人是还小,可心不小,生逢此世,若想要奋发向上有所作为,那就不可能一团和气,总是要得罪很多人的,要做老好人的话我干脆就追随刘宗周先生做学问了,三十年后国破家亡随大兄张岱一齐入山做野人,再写一部遗民专著梦忆梦寻什么的传世,嗯,这是我希望看到的吗?”
围观民众很有耐心,天黑下来也不肯散,他们要看看怎么处置这些打行青手,百末时分,十五的圆月朗朗挂在东边天际,殷知府派了兵房典吏领着十几个捕役、快手赶到码头边,起先以为是打行青手与石柱土司的人发生了冲突,细问之下才知是打行受雇伤人不成反被打残一那黑八有个表兄就是府衙捕役的班头,姓同,黑八能在杭州城以打人为职业,与这个班头表兄有莫大的关系,兵房典吏还没到,何班头先赶到了,见表弟黑八被打得这么惨,鼻粱骨都断了,差点都认不出来,怒道:“谁下手这么狠?”黑八很狡猾,他不说是张原指使的,却指着穆敬岩道:“就是这个堕民,仗着自己有武艺行凶打人。”穆敬岩就站在张原身边,听黑八这么叫喜心中也有些发虚,堕民地位卑贱,平时都不敢与人争执,有理也要忍让,穆敬岩虽有一身武艺,也是一样卑微屈辱地活着,虽说有张原撑腰,但见到捕快公差还是会发慌那何班头只瞥了穆敬岩一眼,便只看着张原,这黄须堕民显然是这个年少书生的奴仆,这少年书生象是世家子弟,何班头不敢轻举妄动,问张原:“你是何人,为何纵容奴仆行凶?”围观民众极多,何班头就以为张原奴仆不少,这才打得黑八他们一败涂地。
张原见这个何班头明显有包庇黑八之意,便懒得多费口舌,冷笑道:“打行青手为非作歹,我让仆人教训一下有何不可?”
何班头见张原口气强硬,便又去向黑八询问张原是何来头,黑八既受雇要对付张原,想必是对张原比较了解的,黑八道:“是山yin人,姓张,其父不过是个童生,在外省做九品小
何班头一听就怒了,若张原是官宦子弟,那只能怪黑八有眼无珠但区区外省的九品小吏之子,竟敢在杭州城把他何班头的表弟打成这副模样,这让何班头如何气得过,不过他行事还是稳健的,对身边几个捕快道:“把这黄须堕民先拿下问话。”
张原侧头对穆敬岩道:“穆叔,这些差人与打行青手狼狈为jiān,他们要是敢上来你就一一打倒,不有担心,尽管打。
马阔齐握着断橹过来了,怒道:“你们这些差人不把打行的泼皮捆起来解送衙门,还在等什么?”
何班头听张原说要连他们也一起打,大怒,对马阔齐道:“你们土人莫要在这里妨碍我等缉捕犯人。”喝命随行捕快速将穆敬岩擒下,他自己抽出腰间铁尺先逼上来张原怒喝一声:“打断他鼻粱骨。“穆敬岩手中的哨棒应声戳出,正中何班头的鼻粱,何班头大叫一声连退数步,捂着鼻子,鼻血自指缝渗出,穆敬岩这一棍戳得不狠,没把何班头的鼻粱戳平那何班头弃了手中铁尺,两手来捂鼻子,又昂起头,想要止住鼻血,不料马阔齐ting着断橹拦腰给了他一下“扑通”一声倒地了。
围观民众见张原等人不但敢打青手连官差也敢打,实在令他们咋舌,一时间没人敢说话,十几个捕快和穆敬岩、马阔齐等人对峙一杭州府兵房典吏带着几个人赶到了还没开口问话,就听到有人叫着:“钟公公到了钟公公来了。”
这兵房典吏自然知道钟公公是谁,杭州城只有一个钟公公,那就是杭州织造署的钟太监,这时哪顾得上倒在地上的何班头,赶紧去迎接,就见几十盏灯笼高挑,一个中年内官下了轿,朝这边走来,兵房典吏上前陪笑道:“钟公公,卑职有礼,不知~
”
钟太监睬也不睬,由秦民屏陪着、数十个织造署差役前呼后拥来到运河边,见张原走了过来,忙招呼道:“张公子无恙否?”
张原趋步上前施礼道:“托钟公公之福,宵小jiān谋未能得逞。”
钟太监自上次与张原一番密谈之后,已视张原为心腹至交,所以听说有人要害张原,很是愤怒,亲自赶来,问明事情始末,便指着那兵房典吏道:“就在这里审问,咱家要看看谁敢枉法循si包庇那些泼皮。”
那兵房典吏连声道:“是是。”命手下捕快把那二十七个打行青手都押到这边来,就在织造署众差役高举的灯笼下审问,那何班头先前还在怒骂叫嚷,这时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他不吭声张原也不放过他,对那兵房典吏道:“方才那个姓何的班头,不去抓捕打行青手,却要抓我的家仆为打行青手撑腰,这等公门败类也一并抓来审问,杭州打行如此猖獗,与公门中有这种人不无关系。”
那兵房典吏额角冒汗,他知道何班头与黑八是什么关系,而他平日也没少收受何班头的好处,但这时哪敢说个不字,便命人把何班头也押到这边与打行青手一起跪着受审一便有围观民众叫道:“这姓何的班头就是打行头子黑八的表哥。”
张原道:“原来如此,打行果然是有靠山的。”
钟太监冷笑道:“一个皂隶捕快也敢称靠山,给我打,先杖二十再问话。”
也不用杭州府衙的捕快们动手,自有织造署的差役上前按住那何班头,抡起毛竹杖狠击何班头的屁股,打得那何班头哭爹喊娘,其他那些打行青手吓得身子发抖,连何班头都挨杖,那他们这次完蛋了,便有青手喊道:“1小人愿招,1小人愿招,黑八这次是收了山yin一个姓姚的人三十两银子,要将一个名叫张原的少年两tui打断,事成之后再付三十两。”
钟太监便问张原:“哪个姓姚的要害你?”
张原道:“便是上次与我赌八股文的姚复,姚复还关在县牢里,这应该是姚复的家人雇人行凶,主要是那案子迟迟不结案所致,所以我还要去求按察司张分守,尽快了结此案。”
钟太监道:“咱家好人做到底,陪你一道去见张分守。”一面命令将这些打行青手着实打,各打二十杖之后再押到杭州府衙问罪。
围观民众欢声一片,张原对钟太监道:“公公又为杭州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这些打行的恶棍平日为非作歹,专门欺负善良百姓,钟公公今日举手除去,杭州百姓感恩戴德,就算钟公公以后离开了杭州,公公的生祠也必香火旺盛。”
钟太监虽知张原是在奉承他,但亲耳听到围观民众的欢呼,心下自是愉快。
张原让武陵回船上和姐姐张若曦说一声,他带着穆敬岩随钟太监去清bo门内按察司拜见张其廉,张其廉见织造署钟太监出面,哪敢怠慢,而且张原是张肃之的族孙,这次差点被打行的人所伤,不严惩凶手怎么行,张其廉即命按察司佐官行文杭州、绍兴二府,严令彻查此事,严惩打行青手和雇凶的姚复家人,姚复一案也要尽快从重判决看着钟太监和张原乘轿离开,张其廉是暗暗称奇,实在不明白钟太监为何会对少年张原如此看重,不就是一首“柳絮飞来片片红”诗吗,至于这样吗,太监的心思果然是与常人不一样的。
钟太监邀张原到他官署夜谈,张原道:“明日再来拜访公公,家姐还在船上等着我回话呢。”
钟太监,丁嘱张原明日早来,便自回织造署去了。
张原回到运河埠口,秦民屏还守在岸上,张原赶紧道谢,秦民屏道:“张公子不要见外,张公子是我石柱土人的大恩公,能为张公子效劳,在下实为欣喜。”这不是客气话,秦民屏语出至诚。
张原道:“既如此说,秦兄也莫要恩公恩公的,你我兄弟相称便是,我称呼你为秦兄,你叫我张贤弟、介子贤弟皆可。”
秦民屏喜道:“甚好,甚好。”
今日更四千,明日更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