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千剑有了一条新腰带。
这条腰带是精钢所铸,前后左右分各锁有四根铁链,另一端分别固定在四根柱子上。
铁链并没有绷得太直,这说明他至少有一两尺的活动范围。
他身处在一个方形池中,池水浑浊,深及腰腹,不知是绿得发黑,还是黑得绿,总之臭就可挡,望之令人反胃。
头顶排列着一根根胳膊粗细的圆木,有湿淋淋的粪渣自缝隙中露出,更时有粪汁滴落。猪哼马啸声响成一片,间有哗哗啦啦的溲溺声。
他正是处在猪圈马棚的下方。
关千剑回想擂台上的一刻,他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要与张六奇决一死战,甚至在某个瞬间,他感到自己很可能胜过对手。
可就在他剑意喷薄时,忽然在台下看到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使他恍然大悟:这是个阴谋,虽然庄梦蝶已死,六如门却另请高手,来辩别他的武功家数!
他早已从张六奇口中得知水牢的肮脏可怕,他本来宁死也不愿来这地方受罪。可是就在看透对方阴谋的一刻,他立刻改变主意:要胜利,而不是受人愚弄;就算受镣铐加身之祸,屎尿浇身之苦,也不要堕入别人算中!
他要隐瞒的事,任何人休想找到证据。
这时他头颅低垂,几绺发丝划过脸庞,一双眼睛半遮半露,执著的眼神透射而出,显得更加坚定。
不信他们能关我一辈子!他想着,冷笑自嘴角扩散开来。
忽然间,他的笑容收起来,缩了缩脖子。
他感到后颈上传来一阵冰凉,接着像是有一滴水向下滑行,渐渐到了背心。
他抬起头,看见头顶的横木震动,一根被粪汁染黑的枯草轻轻摇颤,正有一滴浑圆悬在尖端,摇摇欲坠。
“啊,不好!”他慌忙低头,“嗒”地一声,虽然避过了脸颊,粪水还是落在头顶。
他知道正有一头猪向他走来。“滚开!滚开!死猪猡,哪里不好去,到这里来找死啊!”他狂吼。
可是猪对他的咆哮根本不惧,走到正对他头顶的地方,可能还调了个头,唏哩哗啦撒起尿来。
有了这一只带头,就见横木大动,又有好几只哼哼唧唧一齐赶来,眨眼功夫,哗哗水响声狂作,淋得关千剑跟跌进粪池再爬起来的一般无异。
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紧闭嘴唇。
可是,——猪尿怎么比人尿还他妈臭啊!
本来想破口大骂,也只好暂时省着力气。
他知道大凡家畜,莫不有个习惯,吃在一头,屎尿在另一头,睡则在中间。他所处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猪群茅厕所在。
不知为何,在如此尴尬痛苦的境地,他竟想到云霓。“要是他看到我弄成这个样子,会不会再也不敢靠近我?会不会觉得我永远也洗不干净了?……哎,要是她能来救我该有多好!要是她知道我的苦处,一定会来救我的!”
龙吟湖畔,杨柳如昔。
一对青年男女并肩款步,谈笑而来。
男的是个和尚,身姿挺拔,容貌俊美,光彩照人。女子一身白衣,娉婷婀娜,冰肌玉骨,美艳绝俗。
女子走在靠湖一边,和尚边走边向她肩上蹭,并不时伸出小指去勾她小指。
“你别挤我好不好?都快被你挤到水里去了!”女子发着娇嗔,摆动香肩,要把和尚撞开,可是并不把手指藏起来,任由他勾着。
在他们身后百步之外,另有一个粉衣女郎悄悄跟随。
和尚歪过头来,看着白衣女子的悄脸笑道:“我哪有挤你,是你老躲着我。”
女子被他看得抬不起头来,眨巴着眼睛,嘴唇却咬了又咬,唯恐不小心叫嘴角的笑容跑得没边。
和尚看她娇羞无限,更加得趣,恨不得一把拉她入怀,帮她管束那一对红颤颤的小嘴唇。
女子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忽然抬起头来,指着前面叫道:“哎呀!你看——”
“什么呀?看什么?什么都没有啊!”
女子更加忍不住笑道:“石头。”
和尚这才看到湖边柳树下,停着两尺见方一块石头。“石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想去坐坐嘛!”女子为终于摆脱他灼热的目光,心中轻松了不少。但她同时急切盼望他再一次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她想,下次我一定要迎上他的目光,绝不认输!
两人面对湖水坐下,对岸的山峰,和头顶的蓝天,在清澈的湖中投下倒影。
远处的粉衣女郎,躲在一株柳树后面,双手捂住了脸,肩头剧烈颤抖。她想忍住眼泪,可是泪水簌簌而落,她不愿哭出声音,可是呜咽不止。
终于,她甩开双手,仰头向天。——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一遍遍默问苍天,然而得不到回答。
“关千剑,关千剑!你在哪里?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女郎不停地在心中呼唤,诉说。“要是那天就死在岳嵩手上,该有多好!要是被岳胜红困在山洞里,再也出不来,该有多好!就算终生被囚,隔绝人世,也好过于被他抛弃……”
她想即刻起程,离开这里,离开那个负心薄情的人,回到关千剑身边……可是,她又是那么不舍,她总是无法放弃最后的希望,希望他有一天会走回她身边,告诉她,那只不过是跟她开个玩笑。
……
这女郎正是云霓。她受岳嵩逼婚,曾想单枪匹马,刺杀岳东,后想到关千剑,向他求助,几番周折,终于去除心头之患,本想回到龙吟湖之后,从此伴在怀空身边,与他白头偕老,哪知……在她不在的时日中,他竟移情别恋。
百步远外的和尚正是怀空,而白衣女子,不是别人,却是和关千剑有过一段不解之缘的白狐冷凝。
此时他两个浓情蜜意,相互依偎在一起,面对着旖旎风光,享受着大好年华,有说不尽的绸缪缱绻。
两人说笑一会,身后不远处响起脚步声。冷凝无意间回头,见三四丈远处,走来两个年轻男子,长袍之外,罩了一件白色麻衣,头上也是白巾抹额,看来正在披麻带孝。
“真晦气呀,”冷凝拖长声音说:“遇见两个哭丧的,早知道不回头看他们了!”
怀空笑道:“谁叫你一双眼睛,专寻人家英俊少年郎呢……”
“闭嘴!”冷凝本来和他挨得很紧,一听这话,身像后仰,和他拉开段距离,举手在他光头上“啪”地拍了一记,叫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哎哟!”怀空摸着自己的光头,作出吃痛的样子,笑道:“别老打我头,打多了,蓄不了发,以后生个娃娃也是光头,你可别怨我……”
冷凝脸红过耳,双手齐出,对他光头一阵猛拍,嘴里哼哼:“哎呀——你欺负人……”
怀空招架不住,顾左右而言他,伸手指路上,失惊道:“别打,别打,你看来的是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