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巍到国子监的时候,徐恕早等着了,见他双眼下有青晕,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没睡好。
“还没考虑好怎么选择?”徐恕问。
宋巍说:“我想让她恢复,像个正常人一样能说说笑笑,可她坚持要孩子。”
“所以呢?”徐恕好奇这俩人谁先对谁妥协。
宋巍没回答,但面上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徐恕忽然笑了起来,“我就知道,肯定只有你对她妥协的份儿。”
宋巍不答反问,“难不成换了你,打算一直僵持下去?”
他家小丫头什么性子他清楚,再不松口,人家来个说走就走,到时候他上哪找人去?要真出了事,他想后悔都没那机会。
徐恕沉默了会儿,说:“那得看我家娘子什么人了。”
性情温顺的,肯定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要换成宋小妹那样的,他没准真会跟她杠下去。
两人找位置坐下吃早饭的时候,宋巍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徐恕咬了口蒸饼,嘴巴里含糊不清,“什么事儿,你只管说就是了。”
宋巍道:“我下个月就得回去准备乡试了,打算把我妹妹留在京城。”
徐恕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让宋小妹进鸿文馆?”
宋巍颔首。
婉婉已经没办法去,不能因为她而耽搁了小妹,都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再不学点东西,将来真的很难挑选到条件好的夫婿。
“可是这有点儿难度啊!”徐恕说。
鸿文馆和国子监一样,对入学的女学生也是有要求的。
宋小妹一不是京城户籍,二不是官宦千金,鸿文馆对她来说,门槛太高了。
“所以我才想请你帮忙。”
宋巍是铁了心要把宋芳送入鸿文馆,就他目前的人脉来说,能帮得上忙的,只有一个徐恕。
徐恕心中为难,不是他不肯帮,而是以他爹的官阶,他们家只有一个名额,已经给他十二岁的妹妹留了,爹娘肯定不会同意让出去的。
凭他自己要想弄到名额,除非成亲。
成了亲,他就是单独的一房,他的女儿有一个名额,可以先让给宋小妹,至于往后他家真生了闺女,再想法子就是了。
宋巍见他发呆,缓缓开口,“帮不了也没关系,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徐恕道:“不是帮不了,就是可能要等我一段日子。”
入鸿文馆的规矩,宋巍不是没听说过,见徐恕直接应下,他略有疑惑,“你真有办法?”
徐恕神秘一笑,“这不是马上要秋闱了吗?我趁着那段时间告个假把亲成了吧!反正我爹娘也早就催了。”
宋巍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你是为了得到那个名额的话,我看还是算了,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可不是儿戏,你先想好了再说。至于我妹妹,就先不去鸿文馆了,我争取考上举人中个进士,只要重新赐了出身摆脱农籍,入鸿文馆的机会就大了。”
徐恕提醒他,“想得倒是挺美的,咱先不说万一你考不上进士怎么办,就光说说你妹妹的年龄,她是十八,不是八岁。今年乡试,会试和殿试都在明年,就算你能考中,最早也要明年四月才能被赐进士出身,那个时候她已经十九岁,再去鸿文馆耽搁一两年,出来后嫁给谁?”
宋巍没说话。
“当然了,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她同意和我假成亲,只要名字上了我家族谱和户籍,名额自然就到手。”徐恕又说。
宋巍接过他的话,“等她学完再跟你和离另外找个人嫁了?”
徐恕掩饰性地咳了一声,显然也知道这办法不太行得通。
姑娘家名节大过天,就算是假成亲,就算婚内他们俩啥事儿没有,她终归是占了他嫡妻的名头,往后和离了,择婿的范围更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是没辙了。要不,你给她请几个女师傅在家教教?”
宋巍摇头,“让她去学堂,不仅仅是为了让她学艺,还要学会如何与人交际相处,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改变她骨子里某些狭隘的思想。自己请师傅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么一来,可能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
要想脱胎换骨,就得先“洗精伐髓”,让她多接触上层人,甚至是慢慢融入那个圈子,思想观念才会逐渐有所转变。
——
晚上宋巍回去把这事儿跟宋芳一说,原本以为她会像以往那样听到徐恕的名字就跳脚,没成想她直接沉默了。
宋巍不知道宋芳在想什么,但看得出她不想说,就没再逼问。
宋芳心里很矛盾。
这段日子她每次出去都会找机会向人打听鸿文馆。
就算没进去亲眼瞧见过,鸿文馆也早已经成了她心目中最神圣最向往的学堂,做梦都想去里头学艺念书。
然而现在三哥告诉她,没有名额进不去。
她心里堵得慌。
不是不知道以自己的出身条件够不着鸿文馆的门槛,可她就是莫名的不甘心。
所以听到三哥说和徐恕假成亲能弄到名额之后,她没有第一时间急着回绝。
因为鸿文馆对她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就好像三哥他师父,能为了一件老古董不吃不喝跋山涉水。
只要能入鸿文馆,某些东西她不是不可以牺牲。
可是想归想,宋芳却没跟谁倾诉,徐家到底是将军府,也算是高门大户,门第观念是肯定有的,徐恕或许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她随便那么一听就是了。
将军府,她可高攀不起。
至于鸿文馆,去不了就去不了吧,顶多以后少想几回就是了,总能忘了这茬儿。
——
长公主和驸马从李太医嘴里得知了温婉的最新消息。
当听到温婉为了保住孩子坚决不恢复嗓子的时候,长公主眉头深深拧在一块儿。
陆行舟问李太医,“没有两全的法子?”
李太医道:“驸马爷要不信,大可去问问王院首,他能有法子那最好不过,若是没有,那便是真没辙了。”
陆行舟没耽搁,很快让人去请教了王院首。
王院首的回答和李太医一样,两者不可兼得,只能保其一。
陆行舟脸色不太好看。
任谁都没料到婉婉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怀孕。
马上就要当外祖父外祖母,他们本该高兴才对,可如果孩子是牺牲婉婉一辈子开口说话的机会换来的,他们当爹当娘的不会好受。
为此,陆行舟亲自带着人跑了很多地方,不管是外头药铺里的坐诊大夫,还是走南闯北的游医,他都找了。
他们给他的答案,出了奇的一致。
失声十年以上还能医治本来就已经是奇迹了,如今还怀了身子,没人能做到两者兼得。
陆行舟回到公主府的时候,瞧着妻子面上的期盼,他都不忍心告诉她结果。
长公主却已经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答案,“所以,婉婉一旦要保住孩子,她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是吗?”
陆行舟不想回答,可最终,还是点了头。
长公主深吸口气,像是在宽慰自己,“没关系,至少,宋巍没有因此而嫌弃她,不是吗?”
这种时候,陆行舟再说别的都是徒劳,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你说的没错,宋巍从来没有因此而嫌弃过她,这就很好。婉婉虽是咱们亲生,她的后半辈子却是要和宋巍一块儿过日子的,只要枕边人不嫌弃她,我们做父母的,该感到欣慰。”
这番话,成功安慰到长公主。
她面色有所好转,但还是惆怅,“只是苦了婉婉了,小小年纪就遭罪。”
——
被她娘担心小小年纪就遭罪的那位,自打说服了相公留下宝宝,每天好吃好喝好睡,过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没觉得哪里苦。
只不过她最近发现小姑子有点儿不对劲,常常手上做着事情就开始走神发呆。
温婉寻着机会问了宋巍。
宋巍告诉她,是因为去不成鸿文馆。
温婉问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宋巍说:“也不是没有,就是有些麻烦。”
随后,宋巍跟她解释了徐恕乐意帮忙,又说了具体怎么帮。
温婉听完,直甩脑袋,嫁给徐恕显然是不成的,先不说小姑子和徐恕俩人见面就掐明显不对付走不到一块儿去,就光说徐恕的家世,人家就不能够瞧得上小姑子。
宋巍沉默片刻,开口:“这就是我只在国子监读一年书的原因,要真照着别的学生那样读个两三年,我会把小妹的年龄拖大了,我不想她嫁回乡下,自己就得为她挣个体体面面的出身。”
温婉理解相公的想法,可来国子监的这半年多,他为了能在秋闱之前学完全部的课程,常常大半夜的还在书房熬着,已经把自己逼到极限了。
要是再继续这么下去,他早晚非得把自己累出一身病来不可。
——
这件事出现转机是在半个月后,徐家老太太突然病倒,念叨着自己大限将至,想在死前亲眼看着大孙子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