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夫妻出宫的时候,看到宋巍站在皇城门外,像是专程等候已久。
见到他们,宋巍上前来,恭敬地喊了声:“岳父,岳母。”
尔后,又将目光转向芳华身旁的小家伙。
小家伙生得白胖可爱,一双眼睛圆溜溜。
宋巍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宋巍。
视线对上,小家伙眨巴两下,没有被吓到,那副模样,十分乖巧。
宋巍素来对孩子都挺有耐性,当下看着年幼的小舅子,眼神变得柔和,低声唤他,“晏礼?”
小家伙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名字,下意识地偏头去看爹娘。
陆行舟含笑回望着儿子,说:“这是姐夫。”
“姐夫~”小家伙很听话,软糯糯地喊。
宋巍听笑了,问他,“晏礼要回家了?”
小家伙又去看娘。
芳华没替他回答,“姐夫问你话呢,怎么不说?”
小家伙想了半天,只点点脑袋,鼻腔里哼出一个“嗯”。
宋巍又问他,“想不想留下来多玩几天?”
小家伙拿不定主意,这下不敢回答了。
陆行舟看向宋巍:“三郎特地跑一趟,可是有什么事儿?”
宋巍不再绕弯子,直言道:“婉婉给晏礼做了两套衣裳,想亲自给他,如今茶楼酒肆大多关了门,无法请岳父岳母吃饭,去镜湖上吧,那边有画舫,就当是天热游游湖。”
见他提前把见面事宜安排妥当,陆行舟心下满意,“我和你岳母随时有时间,你怎么安排都行。”
……
见面安排在第二日。
家里两辆马车,宋巍安排了一辆去陆家接人,自己带着温婉和进宝坐上一辆,直接去镜湖。
出门前宋婆子有问起,宋巍只说是太后薨逝,有点事要处理,半点没提陆行舟一家。
宋婆子又不懂那么多,自然而然就信以为真。
马车上,温婉在发呆。
她腿上放着个包袱,包袱里面装着她给陆晏礼做的两套衣裳,此时手指微微攥在上面。
不安分的进宝在一旁上蹿下跳,她似乎也没察觉。
宋巍说:“不必紧张,就当是寻常的见面好了。”
温婉恍惚了好一会儿,突然问:“相公,你说待会儿见到她,我该不该问个缘由?”
这段日子,她做梦都想得到答案。
皇家公主流落宁州那种小地方,兴许是一时遭难,她能理解。
可这么一来,她的存在算什么?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当年被不被希望生下来。
……
陆家距离镜湖近一些,宋巍一家下车的时候,陆行舟他们早就到了,这会儿正坐在湖岸边吹着凉风。
进宝帮娘亲抱着包袱下去,温婉一眼看到亭子里与自己有着相似容颜的女人,一时顿住脚步,忘了前行。
要来见女儿,芳华特地换了身上的孝服,不过出于孝期,穿得很是素净,熬了一段日子,她精神不是太好,哪怕出门前有刻意修饰过,脂粉还是盖不住眉眼间的憔悴。
察觉到那边投来的视线,芳华抬目,见温婉站着不动,自然而然地冲她招了招手,“婉婉,快过来坐。”
看到那和谐的一家三口,温婉想到远在宁州的爹,一时之间心中百味杂陈。
耳边传来男人低稳的嗓音,“你先到那边坐会儿,我去租画舫。”
温婉顺从地点点头,带着儿子走过去。
看到有个小伙伴,进宝想也不想,直接喊人,“弟弟~”
陆行舟轻笑一声。
温婉面露窘色,忙纠正儿子,“那不是弟弟,是舅舅。”
进宝抓抓脑袋,很难接受自己要管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奶娃娃叫舅舅。
他满脸纠结,纠结过后,还是喊:“弟弟。”
温婉:“……”
芳华笑道:“小家伙,喊错了是要被打屁股的。”
进宝怕被打,先伸手捂着,扭捏地改了口,“舅舅~”
陆晏礼压根就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更不知道舅舅是啥意思,只是好奇地看着眼前跟他差不多大的小伙伴。
他不似进宝那么多动,乖巧地坐在娘亲身边,小脊背挺得直直的。
见到这对夫妻,温婉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一直没开口。
陆行舟率先打破沉默,“三郎是不是去那边租画舫了?”
温婉“嗯”一声,没看他。
芳华拍拍自己身旁的石凳,“婉婉别站着了,坐会儿吧。”
温婉看了眼多动的儿子,找到挡箭牌,“进宝上蹿下跳的不好招呼,我站着就好。”
不多时,宋巍回来,说画舫已经租好,请几人过去。
陆行舟和芳华相继起身。
芳华正打算去拉儿子,就被一只小胖手抢了先。
进宝很照顾这个比他小的舅舅,伸手把人从石凳上扶起来。
陆晏礼很难得有个小伙伴,心中高兴,可对方是初见的陌生人,他又觉得有些害怕,站稳之后赶紧跑到娘亲身旁,生怕被“坏人”欺负。
芳华见状,柔声安抚他,“别怕,进宝不是坏人。”
她原本想说:进宝是你大外甥。
话到嘴边觉得不妥,又咽了回去。
陆晏礼听了娘亲的话,下意识去看进宝,发现被他娘亲牵着走在前面的小伙伴突然回过头来对自己扮了个鬼脸。
陆晏礼觉得好玩,咯咯笑起来。
上了画舫,陆行舟和宋巍坐到内舱说话。
温婉站在甲板上。
芳华见她不进去,索性止了步,等两个小家伙去一旁玩,她才看向一手扶着雕栏,一手抱着包袱的温婉,语调轻柔,“一来就见你无精打采的,是不是碰上烦心事儿了?”
温婉回过头来看着芳华,短暂的恍神过后,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这里面是我亲手给晏礼做的两套衣裳,希望您别嫌弃。”
芳华有些没想到她会亲自给晏礼做衣裳,心绪翻涌,伸手接过之后,喉头微动,“婉婉有心了。”
温婉扯了扯唇,“我是照着进宝两岁时的尺寸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芳华顺手打开包袱,拿出一件来看了下,夸温婉做工精致的同时,又说:“瞧着尺寸和晏礼身上的差不多,应该是合身的。”
等把衣服重新放回包袱里,芳华又说:“你自己又得去鸿文馆又得带孩子,那么忙,怎么还想着给陆晏礼做衣裳?针线活伤眼睛,以后这些事儿交给下人就是了。”
温婉转而看向被微风吹皱的湖面,缓缓道:“我已经辍学了,没再去鸿文馆。”
芳华有些讶异,“为什么辍学?”
入鸿文馆的机会难得,一旦中途主动退出,就再也不可能进去。
“回家带孩子。”温婉说:“我想尽可能地履行自己作为生母的责任和义务。”
这话说的,让芳华不知如何接。
温婉说:“我自己就是个打小没娘的,比谁都清楚,很多东西没娘教,将来容易栽跟头。”
“……”芳华越发觉得语塞。
温婉转个身,后背靠在朱漆栏杆上,眼风扫向芳华,“险些忘了跟您道声恭喜,又添了个大胖小子。”
有些话,即便不挑明了说,芳华与她到底是亲生母女,心连着心,又如何察觉不出来那隐隐的不对劲,似乎从刚才见面到现在,一直没听她管自己叫声“干娘”。
芳华抱着包袱的手,指节稍稍收紧,“婉婉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温婉对上生母的眼睛,目光显得平稳,内里却早已浪涛翻涌。
来之前,她设想过自己见到生母会是怎样的反应。
是铁石心肠继续佯装不知情大家一起演戏,还是痛哭流涕马上与生母相认求她再回那个家。
等真的见了人,尤其是隔得近了看清楚生母眉眼间的疲态和憔悴,温婉忽然觉得词穷。
可能天生对“母亲”有一种割舍不下的执着,即便已经不需要她时时在自己身边呵护着,温婉也说不出伤人的话。
动了动嘴唇,她问:“您可曾丢过一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