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有隐形波纹的雪浪笺上,是徐嘉的趣÷阁迹,“休书”二字尤为醒目。
像是心底的某根弦被人“铮”地一声挑断,唐远只觉得浑身冷嗖嗖的,仿佛同时被无数利箭捅了个对穿,他极力控制住情绪,“为什么?”
问得格外冷静。
徐嘉却听得出来,这是唐远崩溃前的最后一丝宁静。
但她八风不动,“若是没记错,当初我问过二爷是不是想好了不和离,其实那句话我没说全,后面还有半句,不和离,将来别后悔。可见你今日之所以会拿到休书,全都是咎由自取。”
唐远面色愈发的白,几乎快与地上的积雪融为一体。
围观邻里越来越多。
起先旁人还以为是镇西侯府上有下人做错了事被罚跪在大门外,可一瞅那身打扮又不像侯府下人,之后见侯府姑奶奶出来与他说话,说到最后掏了张雪白雪白的笺纸递给他。
看到这儿的时候,众人都还是一脸的稀松平常。
本来嘛,谁家府上没个做事不利索的下人,偶尔训斥两句也不足为奇,再说这位小厮,如果不是侯府的,那自然是唐府的没跑了。
可谁能料想下一刻,那跪在地上作小厮打扮的男人嘴里就蹦出一句惊世骇俗的话来。
——你竟要休夫?
休夫?
从来只听说过休妻和离,这天底下哪有女子敢休夫的?
众人的目光挪到徐嘉身上,见她唇边噙着冷笑,眼神决绝,看那样子,休夫的事儿不似作假。
镇西侯徐光复膝下一对儿女,儿子早些年从文,女儿从武,相熟的人都知道,徐家这位姑奶奶还没出阁就是个有血性的,还以为去了唐家那样处处讲究规矩礼仪的清正门第能有所好转,谁成想过门才一个多月就敢提出休夫,这是亲爹刚被封了侯爵就飘了,看不上唐二爷了?
徐嘉无视众人探究打量的眼神,大声把唐远的罪行念了出来。
“我自嫁入唐家至今,自认从未在庶务上有过任何差错,对上孝敬公婆,对下照顾幼侄,兢兢业业,无敢懈怠,然而我的夫君竟然在我过门尚不足月的时候提出纳妾。
我徐嘉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你要纳妾,我可以光明正大地为你选个良家女子,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罔顾人伦纳了自己亲大嫂,你们俩脸厚,能抛却世俗眼光追求所爱,我却是个世俗之人,无法理解你们这段畸形的感情,你要我接纳她,把曾经的大嫂当成共侍一夫的姐妹,我做不到,也没脸做到。
我入你们唐家一个月,没犯过七出之条,你没道理休了我,可你又不同意和离,眼下我唯有休夫这一条路可走。
说来,这一切都是你唐二爷逼我的。”
徐嘉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众人哪还有不明白的,跪在地上的不是旁人,正是唐家二爷唐远。
而徐家这位姑奶奶要休了他,是因为他干了件禽兽不如的蠢事儿——把亲大嫂变为自己房中妾。
所以,前些日子传出来的唐家大奶奶那位胞妹,其实并不存在,而是为了瞒天过海哄骗世人扯出来的谎?
这下,众人看向唐远的眼神纷纷变了味道。
唐家可是祖上出过几位大儒的文豪世家啊,唐二爷作为下任家主,竟然想在世人眼皮子底下行男盗女娼之事?
简直是伤风败俗!道德沦丧!不知廉耻!
这样的人别说休弃,打死都算轻的。
先前在府上就被几位兄弟指着鼻子骂,如今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吐口水,唐远跪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嘴里不断地哀求,“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徐嘉垂目望他,眼眸中已经兴不起任何波澜,“我之所以把你的罪行公诸于众,不是为了羞辱你,只是想让世人来评判,我这休夫之举到底过不过分,应不应该,如果不慎让你受到了旁人的谩骂和指责,那么我只能说,骂得漂亮,这都是你应得的报应。”
唐远紧紧攥着那张休书,“为什么你连最后一次机会都不肯给我?我说过,以前的不好我可以改,欠你的,我会慢慢补偿你,我甚至,我甚至能为了你这辈子都不纳妾,你……”
徐嘉打断他,“唐二爷,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收收那份天真吧,你说的这些,可能在你看来已经是对一个女人的最高承诺,旁人会不会感动得痛哭流涕我不知道,但在我眼里,这些话就跟你本人一样,一文不值。”
“你……”
“没有人规定女子天生是为了男人而活,被你冷落的时候我都没觉得难过,如今你突然说要对我好,我自然也生不出感动来。
我今日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休了你与你划清界限,便不愁自己没有后路可走,你我本就不是同路人,又何必用你自以为的那点好来束缚我?更何况你和江清雨能有今日,我的功劳也不小,这样的二奶奶,你还敢要么?”
唐远来之前已经被打出内伤,当下听了徐嘉的话,再也无法控制住心绪,一口老血喷溅出来。
染红了身前积雪,也染红了手中休书。
只是不等他往后倒,顺天府的人已经汹涌而来,两名衙差一左一右架住唐远的双臂将他拖走。
张捕头将唐远手中滑落的休书捡起来,转而看向徐嘉,眼神似笑非笑,“唐二奶奶好魄力。”
徐嘉回以一笑:“有魄力的是镇西侯府嫡女,而非唐家人。”
张捕头拱手,“告辞!”
一场闹剧,一场休夫之举,来得快,结束得也快。
围观群众很快散开。
等人都走没了,一直在大门后目睹全过程的徐恕和宋芳才走出来。
“小妹。”徐恕蹙眉瞅着地上那一滩血迹,“你们俩这下算是断干净了吧?”
徐嘉莞尔,“他如今自身都难保,如何负担得起我?”
宋芳提醒道:“嘉妹妹,你的嫁妆可都还在那边呢,挑个日子让人搬回来吧,可不能便宜了唐家人。”
徐嘉点点头,“明日就让人去搬。”
徐恕看看自家妹妹,又看看唐远被拖离的方向,不由得纳闷儿,“奇怪了,当初舅兄说把那些书送给你,唐家老爷子就会赶早回来的,怎么唐府都快翻天了还不见他老人家的影儿?”
徐嘉远目,“江清雨要入二房,紧要关头怎么可能让老爷子出来搅局?”
宋芳瞪大眼睛,“嘉妹妹的意思是……”
“老爷子应该早就回来了,只不过让江氏使了绊子,至于他为什么至今没出现,我也不清楚具体细节。”
——
唐远被带到顺天府衙公堂上的时候,江清雨正在受审,她身上还穿着桃红嫁衣,脸容却是说不出的狼狈。
她原本还指望唐远能来救自己,不成想他竟以这样的方氏出现在公堂上——一身灰褐色短打,脸上手上有多处伤痕,一看就是被人揍得不轻,进来的时候尚在昏迷。
那副模样,比她这个杀人凶手还可怜。
江清雨心底发凉,只能眼睁睁看着唐远被人泼醒。
见他睁开眼睛,江清雨眸子里聚起水雾,“二爷,他们都说我杀了大爷,你信吗?”
她笃定唐远对自己的那份执着不会变,笃定他会站在自己这边,因此心中存了一份希冀。
仿佛只要唐远说不信,她就能安然无恙地从这里走出去。
唐远撑起重伤的身体跪直,自始至终没给江清雨一个正眼,他脑子里全是徐嘉的那句话——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
多贴切的一个词。
他当年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在一只破鞋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精力,最后把自己逼到人人唾骂的地步?
闭了闭眼,唐远暂时压下滔天恨意,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我能作证,家兄当年的确是被江氏蓄意谋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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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不想拿自己的身体说事儿,怕不理解的人认为是在找借口,但不说一说,又觉得无法给读者交代,衣衣的身体确实大不如前,亲们应该看到了,上次爆更之后,我基本没有三更的时候,不是没时间,是身体撑不住,所以求爆更的小可爱们,体谅下吧,我每天的二更都是在尽力,能想出更多精彩情节呈现给你们的前提,是有副健康的身体,等我一段时间,没准哪天衣衣就又能活蹦乱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