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准备离开时,被赵朔唤住。
他起身上前来,冲她作了一揖,尔后抬头,看向温婉时,眼神带了几分恳求,“听闻郡主应了我母妃的邀来替我相看世子妃。”
温婉没吭声,算是默认。
赵朔说:“郡主能否帮我推了今日的相看?”
温婉略略诧异,听得赵朔继续道:“我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清楚,若是娶妻,定会白白误了那姑娘一生,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那双眼睛太过澄澈,以至于装不下一丁点的阴暗算计。
温婉忽然不敢看,稍微挪开视线,“你已经十六岁,到了娶亲的年纪,王爷王妃会想着为你安排相看也正常。”
“父王虽未曾我面前提及,但我知道,自己活不久。”
温婉讶异于少年坦然的语气,他好似并不畏惧死亡。
浅浅一笑,赵朔道:“现在的每一天对我而言,都是上天赐予的,我很珍惜,父王母妃大概是想让我娶亲留后,我能理解他们的初衷,可我将来若是死了,那姑娘便要为我守上一辈子,对她而言,未必不是种折磨。”
温婉问他,“你就没想过,或许有一天你能康复,像个正常人一样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或许会有那一天,但我不知它何时到来,更不能再带上一位姑娘做赌注。”
温婉点点头,“世子心地善良,上天会有好报的。”
出了漪澜院,温婉心里头堵得慌。
一路心事重重地回了宴席上。
成王妃见她来,面上笑意更深。
温婉客气地点点头,然后走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下。
前后约莫半个时辰,席面用得差不多,成王妃让人划了几艘小船来到亭子边,打算带着姑娘们去湖上赏荷。
趁着姑娘们在各自组队,成王妃把温婉叫过去,问她,“郡主觉得今儿来的这几位姑娘,哪位比较好?”
十四五六的年纪,自然个个水灵,娇艳如花,温婉没有说谁好,也没说谁不好,只是看向成王妃,“既然是为世子选妃,可曾问过他的意见?”
成王妃愣了愣,随即叹道:“朔儿是个听话的孩子。”
他听话,是因为深知自己所剩时日无多,所以格外珍惜和家人相守的时间,一般情况下,他不会忤逆爹娘,可这并不代表,成王和成王妃安排的,他都会喜欢。
譬如,选妃一事。
姑娘们已经陆续上了船,嬷嬷过来催促成王妃,“娘娘,诸位姑娘都等着呢!”
成王妃点点头,“这就来。”
说罢,拉着温婉的手就要往船上去。
正在这时,成王身边的小厮来禀,“郡主,王爷有请。”
成王妃只得松开温婉,“既然是王爷想见你,便去吧!”
温婉深深看了成王妃一眼,也不知是掩藏的太好,还是压根就不知情,温婉在成王妃这儿,感受不到她对于剖心案的态度。
随着小厮来到书房,就见成王坐在红木马蹄脚矮书案后,脊背懒洋洋地靠着凭几。
听到动静,成王眼皮抬了抬。
哪怕只是随意地一瞥,温婉也能从对方的目光中感受到一股阴森气息。
把人送到,小厮识趣地合上门退了下去,书房内只剩温婉和成王二人。
“一夜的时间,考虑好了吗?”成王一只手撑着侧脸,另外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翻着案上的线装书,视线却是直直落在温婉身上。
温婉不答反问:“王爷可知,我是怎么给宋巍改的命?”
“说说。”似笑非笑的语气。
“其实每个人的命都是天注定的,不是谁想改,就能随便改,我为他改命,也并非真的逆了天,不过是帮他分担一部分罢了。”
成王眼眸微闪,“所以?”
“道家讲此消彼长阴阳平衡,用在世子身上,他要想长命百岁,除非有人肯借命给他。”
“本王借给他的命不少。”
温婉听懂他在说什么,“那些孩子是被杀,世子服用了药引子,只会加重罪孽,王爷是在催命,不是改命。”
成王脸色僵了僵,显然也意识到温婉在给他下套,眼神冷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爷应该不陌生当年的苏家,他们家有个四少爷,是苏国公护在自己羽翼下长大的孩子,整个苏家,就数他一个人手上是干净的,有一年碰到虚云大师,大师说他有佛缘,倘若肯皈依,将来能避劫,苏国公再不舍,还是把儿子送去了法华寺,被大师收为座下弟子,后来苏家出事,那么多人死在震天雷的爆炸之下,就苏尧启一个人活了下来。”
其实虚云大师有没有说过那些话,温婉也不知道,姑且借来震一震成王吧!
成王半眯的眸子里染上几分危险,“你是想告诉本王,要想让朔儿活下来,除非送他去出家?”
“王爷可以找人替他出家。”温婉勾起唇角,“只要那个人心甘情愿,出家后每天为他诵经祈福,大概效果也是一样的。”
“这有何难?”成王冷笑,“只要本王一声令下,愿意为朔儿出家的人能排到城门外。”
“王爷所说的那些,大概不是被威逼就是被利诱,算不得心甘情愿,不过,王爷若非要认为他们是心甘情愿,那么我也无话可说。”
成王听罢,浓眉皱起。
心甘情愿为他儿子出家,这样的人,天底下上哪找?
“王爷不愿意么?”温婉笑问。
成王一僵,手指慢慢握成拳。
温婉见状,慨叹一声,“王爷敢为了世子滥杀那么多条无辜的幼儿性命,却不敢为他出家,我不太明白,您对世子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温婉话音才落下,成王已经掠到她跟前,右手死死掐在她喉咙间,力道越收越紧,“想用这种法子让本王束手就擒?你还太嫩了点儿!”
温婉被掐住喉咙,完全发不出声音,脸色涨得通红,双眼却一瞬不瞬地看着成王,里面没有一点喜怒,诡异的平静。
成王见她这副模样,越发来气,五指收紧。
温婉眼前闪过一阵阵的黑晕。
正在这时,漪澜院的小书童急匆匆跑进院子,站在书房外面大喊,“不好了王爷,世子发病了!”
成王脸色巨变,蓦地松开温婉,大步跨出书房,朝着漪澜院而去。
温婉难受地咳了一阵,然后大口喘着气,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她本想趁着成王不在偷偷把那只镯子取走,想想还是没那么做。
这些天,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倘若贸然做出什么行动,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连累宋巍和进宝。
……
漪澜院里,赵朔因为呼吸困难,脸色涨得青紫,成王赶到时,他正躺在小榻上,一只手无力地抓着胸口。
“朔儿!”成王吓坏了,瞪向一旁的书童,“救心丸呢?”
“已经让世子服下了。”书童战战兢兢道:“估摸着还没缓过来。”
“朔儿你怎么样?”成王坐到榻前,一脸担忧地望着赵朔。
赵朔说不上话,只无力地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怎么会突然发病?”成王拧着眉,赵朔患的是心疾,若非受到刺激,寻常不会轻易发病。
“小的也不知道。”书童委屈道:“先前是温先生陪着世子在屋里,小的们都候在外面。”
“把姓温的叫来!”成王黑沉着脸。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宋巍的声音,“草民就在外面,不知王爷传唤所为何事?”
成王扭头,话语毫不客气,“是你刺激到世子?”
宋巍神情淡淡,“世子大概是受了惊吓。”
“什么惊吓?”
“先前草民为世子读书,他忽然问及草民的家乡,对民间疾苦来了兴趣,草民便跟他说了灾荒年,百姓颗粒无收又等不到朝廷救济时,有一对夫妻为了让刚满周岁的孩子活下去,商量好每人每天割一块肉煮汤给孩子喝。”
成王听得脸色大变,“这是什么狗屁故事!”
“听起来很荒诞。”宋巍淡笑,“可这并非编纂,而是真实存在过的,王爷若是觉得不好,那草民往后不会再说。”
看着赵朔发病的样子,成王简直气炸,怒喝一声,“滚!朔儿不需要你这样的先生。”
他本来是想让人拖下去杀了,可一想,怕吓到儿子,索性改了口。
话刚说完,袖子就被人轻轻扯了下,是赵朔。
“父王,别赶温先生走。”赵朔满眼祈求,“孩儿从未见过哪位先生的四书五经讲得如他这般好,孩儿很喜欢温先生。”
“可他……”
“父王,孩儿只这么个请求。”
成王暗骂一声冤孽,缓了口气,对着宋巍道:“你先下去,让世子好好休息。”
宋巍颔首,转身出了漪澜院,刚回到客院,小家伙就扑了上来,抱着他的腰,然后仰头,“爹爹,娘亲不会有事吧?”
宋巍摸摸他的脑袋,“不会。”
小家伙忽然幽怨起来,“爹爹,咱们什么时候能把娘亲带回家呀?进宝好想娘亲。”
宋巍耐心道:“很快。”
“很快是多快?”
“再在王府多住几日,等这边事情了了,我便带你回宁州。”
宋巍拉着他往屋里走,日光打斜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裹挟着暖意的风里隐约飘来一句话,“听说爹爹跟娘亲和离了,你是不是要八抬大轿再把她娶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