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端从夏夫人的房间里走出来,脸色并没有变好几分,他走出了夏夫人的院子,走到了府中的甬路上,然后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扭过头来,正看到一瘸一拐追上来的江氏,他心中并不是非常痛快,却也没表露在脸上,而是冲着江氏点点头:“大嫂怎么自己出来了?你脚伤了,还是坐轿吧!”
江氏却没有搭茬,径直走到孟端跟前低声道:“三弟,今日多谢你。”
孟端叹了口气:“大嫂何必谢我呢?我今日能张口说话,还不是因为嫂子把那国公的位置送了我,说起来,倒是我要谢谢大嫂。”
江氏摇了摇头:“这是陛下的意思,与我没什么关系。”
孟端深深地看向江氏,却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大嫂真是个能看透人心的人。”
江氏苦笑了一下:“若能安安稳稳过日子,谁又乐意辛辛苦苦地去琢磨别人的想法……三弟,或许如今在你眼里,我是个连自己儿子的命都要利用的女人,可是,我对三弟,却是打心眼里感激的。若没有你的提醒,只怕我还在傻呵呵地做梦,大祸临头时只怕就剩下哭了!”
孟端自嘲地一笑:“有什么感激的呢?我当时告诉大嫂向氏的来路,也不过是气急了,想要给二娘添点麻烦罢了!说来我不如大嫂!两条人命摆在我的面前,我能做的却只是逃出这个家!一个大男人,却比不上嫂子杀伐决断!”
江氏摇摇头:“什么杀伐决断,说白了不过是无路可走罢了!三弟是男人,能选择的路太多了,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我呢?我这辈子就算死,也是要死在孟家的,我无路可逃,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没路的时候,除了杀出一条血路来,还能怎么样呢?”她说到这里,眼神有些迷茫:“若可能,谁不愿意做个好人呢……”
孟端看着江氏憔悴的面孔,没有再说什么,有些事情,心里头明白就行了,何必非要说出口呢?
他想说母亲若知道大嫂还有一个侄儿,说不定也会想办法护着他的;他也想问江氏那所谓的投毒是不是真的存在……但这些话只也只能是想说想问,却压根没有必要说出口:诚然,对夏夫人而言,相比一个来路可疑的妾生子,江氏生的孩子继承国公之位稳妥多了,纵是夏夫人可能知道有了健康的嫡孙而放弃折腾,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两位叔父虎视眈眈,况且小姑跟那向氏也不是省油的灯,亲疏有别,江氏不肯拿自己儿子的命做赌注又有什么奇怪的?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环儿领着抬着软轿的仆妇们追了上来,把江氏扶上轿去,孟端目送着一群人离开,轻轻叹了口气,抬步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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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端回了自己住的院子,并不意外地发现院子里已经多了好几个闻风而来的丫鬟,他拿眼睛一扫,大多都是生面孔,应该是平日里干杂活或者负责客人院子的丫鬟。他经历颇多,也不至于对这种程度的讨好觉得有什么不适的,侍女们见他进来,纷纷跪下口称国公。孟端摆手让她们起来,简单地吩咐了一句准备水,他要洗澡更衣,侍女们当即便有腿快的匆忙朝外头跑去,显然是拎水去了,还有两个站在原地没动,孟端扫了一眼,却是两个细皮嫩肉面容姣好的丫鬟,他哪里不知道这两个丫鬟的念头,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别说他不是什么色中饿鬼,就算是,这大丧期间他能干嘛?
认真说起来,要说这段时间洗澡什么的都不应该,但这种事儿其实没那么严格,比如他去觐见皇帝的时候就不能身着重孝,以免冲撞了圣驾,而洗澡洗头发这种事儿,关起门在自己家,洗了就洗了,谁能说什么?大热天的不洗澡,自己不恶心也会熏到旁人呢!孝期这些东西,你要披麻戴孝结庐坟边那是尊重雇古礼,可以称得上是纯孝,真坚持下来了,运气好可以得个表彰,问题是干这事儿的除了少数又孝顺又迂腐的读书人,以及部分想要靠这种行为搏个名声的沽名钓誉之辈,正常世家子弟谁干这种事儿?蹲在自己家里守孝,只要不做出什么大面儿上过不去的事儿来,谁管你洗个澡冲个凉的这等鸡零狗碎的问题。
热水很快倒好,孟端并没有让人服侍,比起洗澡什么的,女色是大忌,岂不闻几百年前曾有个倒霉鬼就因为孝期生病,丫鬟给他喂了几口粥,就被人拿他孝期近女色做文章被整的欲仙欲死么?有些东西可以通融,有些东西那是碰也不要去碰。
大热的天洗个温水澡,那是再舒服不过的了!孟端的自理能力比起一般的世家子弟,那是相当强的,不但洗了个澡,甚至把头发都清洗了个干干净净,他拿干布擦好头发,对着镜子一看,下巴的胡子茬乱糟糟的,一直连到了鬓角,显得他凭空老了几岁:本就是方方正正的脸,十七岁长得好似二十岁,这会儿又多了乱七八糟的络腮胡子,更显得好像二十七了一般!他对着镜子哑然一笑:就这个德行,亏得阿绍也能看得上!
孟端照了会儿镜子,正想叫个侍女进来帮他把头发梳起来,却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尖利的女声:“孟端呢!叫他出来!”
紧接着传进来的是模糊细碎的声音,应该是侍女们在解释着什么,孟端皱了皱眉,没说话,然后尖利的声音再次出现:“孟端,你给我滚出来!”紧接着,他的房门便砰地地一声被踹了开,一身白衣,手里拎着马鞭的孟丽敏出现在孟端的眼前。
孟端看了孟丽敏一眼,并没有搭话,而是重又看向镜子,冷冷地说了一句:“父亲还未下葬,你就这幅模样到处跑,成什么样子!”孟珍新丧,孟丽敏身为在室女,丧服应该是最重的斩衰级别,而她现在只是穿了一身普通的白衣,并没有罩麻衣,这显然是不合礼法的。
孟丽敏是不太知道前因后果的,一大早,忽然就来了一群御林军把她家给围了,然后母亲哥哥几个叔叔统统被叫到宫中,独独把她给拉在家里。她心中仓皇而委屈,待到半下午了,好不容易听说母亲回来,她急匆匆地跑过来问情况,哪里还记得要穿罩上麻衣再出门?这会儿被孟端指责,她没觉得自己做得不妥,倒为被孟端指出毛病而气恼不已:“孟端,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少给我东拉西扯,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两个侄儿呢,怎么就轮到你做国公了?”
孟端并没有回答孟丽敏的问题,而是冲着门外喊了一声:“谁会梳头发,进来一个,帮我把头发梳好!”
外头立刻有一个侍女快步跑了进来,进了门便屈膝行礼道:“奴婢会梳头发。”
孟端点点头:“好,你进来吧!”
孟丽敏眼见一个小小的侍女竟然敢不把她放在眼中,哪里能忍?看那侍女从她身边走过,随手就是一鞭子,朝着那侍女的脸上便抽了过去。谁知到手刚刚抬起来,就听见嗖的一声,一样东西砸在他的手腕子上,孟丽敏觉得手腕子剧痛,鞭子哪里还挥得出去?她低了头,正看到一只杯子在在她脚边摔成了碎片。孟丽敏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她咬牙切齿道:“孟端!你这个不要脸的野种!我娘养你这些年,竟养出一条中山狼!”可嘴上虽然依然骂的欢,却并不敢再往前走,也不敢挥鞭子了。
孟端砸了杯子过去,便把脸又转回到对着镜子这面,他轻声问跌跌撞撞跑到他身后的侍女:“你胆子够大,反应也挺快的,叫什么名字?”
那侍女为了讨好孟端也算是豁出去一把,这会儿见孟端竟然因她打了孟丽敏,腿都要吓软了!到底明白为今之计只有牢牢地抱住孟端的大腿,尽管吓的要死,还是努力让自己的表现更平静一些,她一边拿了梳子开始给孟端梳头发,一面毕恭毕敬地说:“奴婢翠竹。”
孟端:“翠竹啊,这名字不错!好了,以后便在我身边伺候吧!”
孟丽敏见孟端不理他,被他气得发抖,伸了指头指向孟端,破口大骂道:“孟端,你又是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指挥我做什么!你这个下贱坯子,跟你娘一路货色,你就是个卖屁股的贱种,不要脸的断袖!”
孟丽敏气的发疯,恨不得把所有她能想到的难听话都骂上一遍,然而孟端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孟丽敏:他生于市井之中,什么样的难听话没听说过?这些孟丽敏认为极其难听的骂人话,对他来说算得上什么呢?
翠竹的梳头发梳的很快,三两下便给孟端挽好了发髻,插上了守孝用的素色木簪子。孟端从镜子里看孤独地唱着独角戏的孟丽敏,看她的神色从愤怒到仓皇,语速从极快到慢下来直到尴尬地停住,终于站了起来,转身面向孟丽敏,轻轻叹了口气:“二娘,你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孟端仿若跟孟丽敏说话,却又像自言自语:“今年十六,等孝期过了,也就十九了。十九岁的姑娘,谈婚论嫁本就不早了,若是再没有个好名声,可怎么办呢?”
他看向孟丽敏,笑了笑:“不过偌大的一个国公府,便是养你一辈子也没什么问题,这一点,二妹倒也不用担心。”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