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宾双眼无神地抗拒着父母的推搡。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锹把不松开,嘴角咬出了血,一滴滴滚落下来,滴落在地上。
    我怔怔地看着面孔和神情已然变得极为陌生的刘宾,觉得他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他什么时候,这么野蛮这么凶悍过?陈金凑到我耳边低声说道:“得,咱们这帮人里,以后就宾子最牛-逼了。”
    “嗯?”我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过来陈金的意思。
    陈金嘿嘿一乐,我豁然明白过来——是啊,刘宾,不再是以前的刘宾了,他从现在开始,将会是我们这帮人,乃至全村,有名的敢玩儿命的主儿了。只要家里出了他这一个人,村里以后,没人敢随便就来欺负他们家了。
    “去你娘-的。”我低声骂了陈金一句。
    这小子真他娘-的邪性,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似的,依然该闹闹,该乐乐……
    院子里的人群,开始出现了骚动,看到了刘宾爹和刘宾娘把刘宾给拦住了,他们想要赶紧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了,他们被邪物给蛊惑了,一时糊涂了,现在他们被杀气惊醒了,明白过来了,这个地方不能待下去了,随时都有可能要出人命了啊……
    我和陈金俩人几乎同时喊道:“谁也别想走!”
    于是人群又安静下来了。
    李明和捂着还在流血的脑袋,又害怕又气愤地说道:“你们,人家的家里人都让我们走,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
    我冷笑道:“人,你们打了,东西,都砸了,就这么走了?”
    “总得说道说道,把该说的,说清楚了再走啊。”陈金梗着脖子狞笑着提醒道。
    “这……”李明和怔住了。
    他明白我们的意思,自然是要赔钱了。
    可问题是,李明和,以及所有参与了此次打砸事件的人,他们现在都已经清醒了,都后悔了——砸了这么多的东西,赔钱的话,那得赔多少钱?要知道,那时候的农村人,有几家是富裕的?谁舍得啊?
    李老太太在人群外喊道:“那你们还砸了俺家玻璃呢,这叫一报还一报!”
    “你见我砸你们家玻璃了?还是看见刘宾砸你们家玻璃了?”陈金反问道。
    “你们……”李老太太怔住了。是啊,就算大家都知道是这几个年轻人干的,可谁看见了?抓到了么?而今天他们这帮人抄别人的家,可是被几个年轻小伙子堵在刘宾的家里了,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真够凶悍的,目无法纪了么?
    人群中开始沸腾起来,议论纷纷,有互相埋怨的,有跟我们吵吵的,涉及到自身的利益之后,他们的胆量又猛增了。
    “不用赔钱。”刘宾突然说道,他已经被爹娘推到了屋门里面,一手扒着门框,一手握着铁锹把,似乎不松手,“拿命换吧,我不要你们的钱!”
    这句话很管用。
    人群又安静下来了。
    我想这帮人是不是在盘算着是花些钱赔偿合算,还是拼命合算?答案很显然,当时是赔钱最合算了,谁愿意拿命去抵啊?
    人群中有人低声说道:“就他们家这点儿破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咱们凑凑赔了他们就是。”
    众人都轻轻地点头,是这么回事儿,刘宾家真是够寒碜的,连件儿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姚京举着铁锹大吼道:“还有我们家,奶奶-的,不赔钱老子跟你们拼命!”
    “好像……我们家也被砸了,是么?”常汉强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异常得低沉,透着一股子浓浓的杀气,他双眼微眯着,似乎已经盯准了某个人,随时准备将手里的铁钎子捅进对方的肚子里去。
    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
    人们开始议论纷纷,互相责骂着,大怒地吵吵着,甚至两口子,母子俩之间,都吵吵起来……
    “都是你,整天闲着没事儿,非要来出气,出气,出你妈-比的气,这下好了,赔人钱吧!”
    “你个老不死的,祸害,祸害……”
    “你个臭娘们儿,要不是你整天烧香磕头,哪儿来这么多事儿啊?你信的那个神呢?去哪儿了?找它要钱去啊!”
    “砸吧砸吧,本来好好的街坊,好好的邻居,都惹下了!”
    ……
    我们哥儿几个面面相觑,看这样子敌人随时都要爆发内战了,而且是绝对的家庭级混战,火药味儿目前已经弥漫在整个院子里,冲天的杀气比之我们来的时候,还要浓厚,还要慑人。
    就在这个时候,我爷爷的声音从院外面的巷子里传来:“大家都静一静,别吵闹,这是干嘛呢?”
    院子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就连刘宾爹娘,也都松开了刘宾,不再拦着他,刘宾也自然而然地安静下来,只是两眼依然无神地望着院子里的人。
    我爷爷在村里的威望,绝对是不容小视的,村里人即便是平时生活中,偶尔在一起也会非议我们老赵家,那也无非是我和我二牛叔惹得人记恨,我爹和我爷爷,绝对是让村里人说不出什么的。
    “把手里的家伙什放下,怎么?想杀人么?嗯?”我爷爷看着我们几个,沉声斥道。
    哥儿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噼里啪啦,全都把铁锹铁棍木棍等东西扔到了地上,尖刀别在了腰间。
    刘宾手里的铁锹,也终于让他父亲给夺了下来。
    几个村民上前围住了我爷爷,一个个赶紧的说着好话,以及解释着前因后果,什么什么都是误会啊,不怪我们啊……我爷爷面无表情地往人群中走来,轻微地嗯嗯地敷衍答应着那几个人的说话。当我爷爷从我们几个身边走过的时候,那几个村民也就自然地止步了,他们担心从我们身旁走过的时候,会挨了冷刀子。
    我爷爷终于走到了刘宾和他爹娘的跟前儿,也就是堂屋的门口。
    他老人家往屋子里探了探身子,看了下屋子里狼藉一片的情景,然后才缓缓地转过身来,语气淡漠地说道:“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们可真下得了手啊,抄家,抄家……有这么大的仇恨么?”
    人群中又是一阵的议论纷纷,其中不乏家庭间的争吵和互相的指责。
    “既然砸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我爷爷脸上毫无表情,依旧很平静地说道:“该赔的,还是要赔,砸完了别人东西,还不打算赔钱,那是欺负人,走到天南海北,也说不通的。大家都是生活在一起几代人的街坊,有些事,我在这儿倚老卖老,先做把主——不用都赔了,能修的,你们负责给人家修了,不能修彻底坏了的,你们就给人买,好坏暂且不说,总得要买一样的东西……”
    “那我们家玻璃还被砸了呢!这个谁来赔?”李老太太尖利地嚎叫道。
    “你看到谁砸你们家玻璃了么?”我爷爷扭过头去,也不着急,只是就那么淡淡地看着李老太太,问了一句。
    李老太太哼了一声,也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嘟哝。
    我爷爷接着说道:“村里一共,有几家被砸了玻璃了?”
    于是人们都纷纷嚷嚷起来,这家也被砸了,那家也被砸了……听完他们的唠叨,我爷爷点头说道:“回头,我让大牛去你们家挨个儿看看,坏了多少玻璃,都算我老赵家的,这笔钱,我老赵家来出,你们看,行么?”
    人群中轰的一声,像是一群苍蝇突然飞了起来,使劲儿地嗡嗡起来。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站出来说道:“既然赵大爷出面说话了,那咱别的就不说了,该修的修,该赔的赔,至于自己家里被砸坏的那几块儿玻璃,算什么啊,总不能让赵大爷出这份钱儿,算了算了,我认了!”
    “得,我也认了,今儿个家里这老娘们儿真是疯了,唉……”一个老爷们儿垂头丧气地说道,也不知道是在说他老婆,还是在说他娘。
    有了带头的,自然其他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便都点头纷纷出声,表示愿意出钱。
    从众人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对于自己今天干的事儿,非常的后悔;他们的眼神中,还透着一丝的糊涂,始终想不明白,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哪儿来的那么大火气?
    我在心底暗暗地为他们感到不值,也可怜他们,怎么就招了邪物的道儿呢?唉,可怜的村民,可怜的老太太们,可怜的那几位跟着老太太们混的老娘们儿们……她们恐怕怎么也想不到,那所谓的“玄母娘娘”蛊惑村民,却是从她们自己的家人身上下的手。这,算不算是引狼入室呢?
    看着大家都同意了,我爷爷把视线转向我们,说道:“刚才,是谁捅伤了张强?”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刚冲进来的时候,一通乱打,还真不知道是谁捅了人,我皱眉寻思着,难道是我不小心捅了人么?可我记得我只是拿刀砍了两个人,而且有一刀压根儿就没砍伤人,只是砍掉了头上的一撮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