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光逝第二次置身于宇宙环境中,即使他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电脑模拟的,但他还是难以压抑心中的激动,将一直以来积压在心里的疑虑和焦躁都抛到脑后,一心享受着被星辰包裹的宁静。
Z组的高级军事课程早就将其他组都甩在身后,他们今天的课程是学习从航空母舰上紧急起降与气态行星内部复杂环境飞行处理。驾驶舱外那两极直径超过十五万千米的巨大土色气态行星就是本次训练的模拟场景,它是宇宙中自私的怪物,将所有的漂浮物聚拢过来,成为自己的卫星,任何的抵抗都会让这些卫星化为无数碎石,成为小行星带的一部分。
“Z小队,你们即将从模拟行星1号南极点通过,与母舰的联络将中断二十秒。”从母舰的CIC上传来了临近行星磁场紊乱点的最后一次通讯。他们必须熟悉这种暴虐又不可见的东西的脾性,因为再过几天他们就会直接进入这团气体中,迎战更强烈的磁暴外加每小时数百公里的狂风。
“Z小队收到。”光逝回应道,他们已经重复几次这个运行轨迹了,现在就算他闭着眼睛也能应对这微不足道的电磁影响。
他将更多注意放在这个行星上,它是如此的诱人,但也十二分的危险。光逝不惧这行星中密布的雷鸣闪电,急速飓风与强酸物质,他渴望能冲进去一窥究竟,渴望得知为什么行星上地狱般的景象从上千公里外看上去却是那么的美丽。不,地狱的景象只是以人为原点来定义的,实际上风暴、硫酸、岩浆就是一个处于错误位置上的行星最正确的表现。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明明应该被彻底压在心底的滢的身影,想起了她高高在上的嘲弄表情和轻佻的语气。她和眼前的气态行星一样,邪恶又极具魅力,这反而是她最正常的表现。
“偏离航道0。02°,请手动修正。”机载VI的提示音惊醒了光逝,他快速纠正了整个错误,但没有阻止自己的思绪继续滑向灵魂深处。毫不掩饰地说,他对滢感到好奇,这好奇压倒了他的愤怒与惊惧,他一有空就用发掘原能的方式去试探滢,可是她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被钓出来。
光逝对此觉得失望,但并没有气馁。
“Z小队,通讯恢复,母舰的雷达已经捕捉到机影,你们做的很好,返航吧,今天的训练到此结束。”虚拟CIC下达了收工指示,不过所谓的返航对光逝来说不过是切断电源然后从蛋壳状的模拟舱中爬出去。
光逝双脚刚落地就看见了等在通道口的暮末,他也正看着自己。
“明天就是比赛日了。”似乎永远都维持在精英形态的暮末现在也不例外,穿着厚重的装甲,用不怎么好听的声音说话。
“我知道。”光逝脱下作训服,只剩下一条贴身裤衩,其他四名Z组成员也一样,他们将衣服叠好,放进这个大厅角落里的锁柜。末日审判席相当的抠门,这些作训服是通用的,而不是每个人都配发有一套。光逝还好,他与汐共用一套,严格来说,他是自己用一套。
“那你准备好了吗?”
“想听实话?没有。”光逝知道他在问什么。
暮末并没有因为这个答案而焦急:“是吗?那还得好好努力。”
“当然,我会的。”光逝从锁柜中取出自己的常服,快速套上,“你还有其他问题吗?如果没有我就要去上感染学课程了。”
暮末让到一边,示意他完全可以自行离开,同时说道:“也许你尝试的方向不对,除了挖掘,你还得学会相信你自己的意志,然后你就会发现一切都简单多了。”
光逝停住脚步,稍微偏过头:“你怎么知道?原能的感应方法不是每个人都不同吗?”
“在这一点上,所有人都一样,只有你是个特例,而你自己去对此毫无自觉。”暮末看样子没打算继续聊,“你不担心你的感染学课了?赶紧去吧,还有……好多等着你呢。”
“Z117,环角膜边缘出现黄褐色环状物,内缘模糊,越往外逐渐清晰,是什么原因?”伊莱莎冷不防地将问题抛给光逝。
被叫到的光逝微一愣神,开口便答:“铜代谢障碍可能出现皮疹,肝功能衰竭。”
“你很聪明,但如果你肯认真听课我觉得还可以变得更聪明。”伊莱莎点点头表示他答对了。偌大的阶梯教室只有光逝一个人,任何的走神与小动作都难以逃脱她的眼睛:“那么,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天早上的牛奶是不是过期了,”光逝胡说道,“啧啧,味道不太对。”
“早餐提供的是山羊奶。”
“噢,原来如此,难怪我尝不出来。”
“得了吧,我们都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和汐都是一个样,自从与你那所谓的黑暗面接触过后总是喜欢发呆。”伊莱莎直截了当地说,她是知情人并不让光逝觉得吃惊,哈维从不掩饰与伊莱莎的夫妻关系。
“当然是一个样,我们是一个人。”光逝避开了她的重点。
伊莱莎关掉了全息投影,一屁股坐到了桌子上,中断了授课,偏着头用暧昧的眼神盯着光逝,直到他举手投降。
“好吧,我是在想原能的事,可你也给不了我建议,不是吗?继续上课吧,我好不容易预习了的,快到秋水仙素的专题了吧?”
“暮末找过你了?”伊莱莎好像知道了昨天暮末来找过光逝的事,这就有些令他吃惊了。
“你怎么知道?”他问,“是有人指使他来说什么‘相信’吗?”
“是我让他给你点提示的。”伊莱莎说,“别误会,我是不想让汐这样的好孩子被你拖累着继续苦恼。”
光逝挠挠头:“这话的逻辑存在着严重错误,我和汐是一个人,你和你老公怎么就是不明白?这难道也是夫妻相的一种体现?”
伊莱莎瞪了他一眼,没与他这小屁孩一般计较:“你们可以分成两个单独存活的个体,你怎么就能断言你们俩是一个人呢?”
“不是……这……”光逝张口结舌,他与汐的关系根本就没法解释,只能敷衍地说:“我现在还没找到分成两部分的方法啊,你们又是怎么认定我可以分成两个独立个体的?我长得像蚯蚓吗?”
“哼,你就是个惹人厌的小屁孩,哪里像汐那么讨喜?问谁也不会认为你和汐是个一个人。”伊莱莎笑道,“诶,问你个问题,如果你真能分成两个独立个体,你信任汐吗?你愿意把你的性命交到她手上吗?”
“这个问题建立在一个还没实现的基础上,让我——”
“都说了是‘如果’,科学中存在无数的假设,如果每一个都有根有据,那还存在什么科学谜题?”伊莱莎打断了他的狡辩。
光逝叹了口气,无论是叶山、暮末也好,哈维、伊莱莎也罢,每一个人都拥有着他没法碾压的智慧,总是能尖刻的指出他最难回答也完全不愿意去想的问题。是啊,自己口口声声强调汐与自己是同一个人,本应该就是如此,可他为什么却不能一口咬定自己能将身家性命都交给汐掌控?这意味着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
大概,真是如此。
“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置于一个痛苦的境地?你有好好考虑过吗?你不会告诉我你生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吧?”伊莱莎的问题与叶山一样触及他的内心。
这些事情光逝也想到过,可他现在心中很乱,叶山所提出的“真我”在脑子里横冲直撞,让他根本就不清楚该相信什么。
“这也是你无法掌控原能,并且与汐分离出来的症结吧?”伊莱莎继续分析道,“如果你连自己的意志都无法信任,又如何接受原能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大道理我懂,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自己存在的定义,这种跟小孩子撒娇别无二致的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我认为,你虽然坚持认为你和汐是同一个人,只是稍有区别,”伊莱莎撑着下巴说,“可你在内心深处会将这个‘区别’无限放大,你其实觉得有的事情只有自己才能做,汐是做不了的吧?比如……在那个混乱的殖民地生存之类的,亦或是洞察并影响他人内心想法之类的。”
光逝对此并不否认:“是的。”
“那,就请你尝试让汐来做这件事吧,将你的所有想法与顾虑抛开,反正这件事就算做不成也不会对你造成损失,那信任她一次有何不可?”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她能做到光逝无法做到的事情……这就意味着他其实根本就是不必要的存在,汐可以随时取代他,那位于黑暗面还未爆发的滢也可以。对于普通人来说很简单的事情,对光逝来说就极其复杂,他无时无刻不身处一场战争中,一场确定“真我”的战争,而他是绝对不可能主动认输的。
“我会考虑的。”他回答道,他会考虑所有人的意见,因为他毕竟是个境界守卫,效率和集体利益会被排在第一位,如果他没法想出更有效的办法,那伊莱莎所说的就很有可能成为第一预备方案。
等等,或许,这是他唯一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