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誓言绿洲星上他就总想把我支开，在丹桑上他更是抛下我一个人带着几个逃兵到处乱逛，现在，他甚至不愿意让我跟着他一起去风信子号上。”白露号的机库里，汐伏在二楼走廊上盯着船员们又从太空中拖回一个逃生舱。“他离我越来越远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难得清闲。”滢耸肩道。
“一点也不好。”汐情绪低落地说，“我需要他，我知道我需要他，我希望他也需要我。”
“他当然需要你，要是没有你，他怕是早就把自己作死了。”见汐依旧闷闷不乐，滢叹了口气，说，“其实你知道，他是在证明自己不需要我们俩吧？”
“……”汐以沉默作答。
“对于他这样歧视弱小的混蛋来说，成为事事需要借助他人力量的废物是不可原谅的罪恶。曾经他四肢完好，不想事必躬亲是因为偷懒，指使他人干活是理所当然。现在不一样了，他废了一条腿，这条腿还给他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开始质疑自己的能力。你若是再想主动帮他做点什么，就会被他视作一种侮辱。”滢轻轻哼道，“冲裁人大人心高气傲着呢。从我们还是孩子开始，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把你挡在身后。他不会容忍这个局面翻转过来。”
“可是我和他……”
“你感觉不到他的疼痛。”滢一针见血，“本该和他分享一切感官与情绪的你，感觉不到他的疼痛。我也一样。”
汐的双唇开开合合，好半晌没说出话来。“有的时候……我有点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了。”汐呢喃道，“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霍普的。”
“怎么，嫉妒了？”滢坏笑道。
“稍微有点不甘心。”汐把半张脸埋进臂弯里。
“他还很喜欢风信子呢。”滢说。
“那不一样，他喜欢风信子是因为……”汐说了一半就打住了，她不愿提起光逝喜欢AI的原因。
“或许也没有什么不同。”滢自然也知道光逝喜欢AI的原因，“他将自身存在的疑问寄托在AI能否产生灵魂这种哲学命题上，同样也会将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寄托在一个看似凭借自己彻底改变了命运的女人身上吧？”
汐愣住了，她有那么一瞬间对滢也产生了嫉妒的心情。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揣摩过光逝的心思，因为读取他的脑内世界对她来说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机库中的逃生舱们开启，光逝带着风信子走了出来，就像他曾承诺的那样。
※
希洛与雪忧最近见面的频率有点高，甚至超过了这一年多来的总和。第一次是雪忧亲自来拜访，第二次是雪忧与他视频通讯，这一次则是雪忧的秘书通知他在这个点主动联络雪忧。自从接到风信子号被击沉的惊人消息，希洛就知道情况变得严重了，他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独角兽级战列舰竟然会如此轻易被击沉。他仔细检查了一下风信子号传回大学士星海军基地的作战记录，着重检查了舰载AI板块，他担心是风信子出了什么问题，但结果恰好相反。希洛发现风信子的思考模块在作战过程中非常活跃，主观情绪相当积极，毫不夸张地说，这种良好状态是他开始测试新锐战略AI以来从未见过的。
在集群次级电子神经网络技术发展成熟后，高级AI已经能像人一样思考，他们的核心复杂度虽说还无法真正与不断进化的大脑媲美，但当代战略AI强大的计算力与逻辑思考能力足以弥补这一缺陷，让它们比高等智慧生命体显得更有效率。但战略AI一直很难进入军队决策层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很简单，AI无法理解它们的创造者的战争，它们缺乏对胜利的渴望。
希洛从执行统合部学到了处理这一问题的皮毛技术，例如加入一些复杂算法来丰富AI的感情，变相植入高等智慧生命体的思考模式。但在测试中，每当他创造的战略AI们独立指挥星舰作战时，她们展露出来的更多的是达成希洛的数据目标的倾向，更有甚者觉得指挥星舰就是好玩的事情。而风信子不一样，在与敌舰交手的过程中，风信子表现出了强烈的责任心与求胜的信念，这是其他AI包括风信子自己在内从未产生过的。在那短短的交战时间内，风信子超越了军方对战略AI在星舰上的定位，真真正正的成为了母舰的主宰者。
在那之后，风信子与大学士星海军基地的联系就中断了，据白露号跟进报告，光逝带着风信子安全登舰，在此之前，风信子产生了严重的自毁倾向。希洛不能切身体会到对于这些与战舰绑定的战略AI来说，失去载体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但他大概能明白这是她们连想都不愿意想的事情。如果当时面对准备殉舰的风信子的是自己，希洛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在不用作弊手段的情况下把她弄出来。
大概不行的吧，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光逝那般拥有鞭策人前进的神奇魔力。
“对于风信子号的事情我很抱歉。”办公桌上漂浮着的全息投影不再继续显示“等待中”的字样，而是替换成了雪忧的半身影像，“不过这事也有意想不到的好处。我原以为国会议员们更倾向于追究军方和我们这些境界守卫的责任，没想到无论是旧党人士还是新党中的不稳定派仅仅稍微质疑了一下新锐战舰的质量，然后就催促我们加大命运计划的执行力度。自从联邦成立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这么团结。想来军费提升只是时间问题了。”
“是吗？他们现在不怕星盟的制裁了？”希洛正了正身子。
“噗，他们现在更害怕的是联邦在被外星人‘制裁’的时候没有还手之力。”雪忧说，“但他们也有一部分是对的，如果我们制造的战舰真的如此不堪一击，那就算生产再多也达不到我们对海军的规划。”
“不是风信子的错，如果你是指这个的话。”希洛说，“仅从数据上来说，风信子的表现出乎意料的好，远超我对她的期待。”
“是吗？”雪忧不置可否地努起嘴，“那就是损管或者战舰本身有问题咯。”
“战舰本身？我以为所有的战舰设计图都是光逝首肯过的。”希洛皱眉道。光逝作为境界守卫里最出色的指挥官与星舰工程师之一，如果他认为好的设计都不顶用，那就没有什么设计能顶用了。
“那混蛋根本没看，小汐偷偷告诉我的。”雪忧没好气地说，“不管怎样，我打算趁星盟对战舰分级的标准还没出台，逼迫国会同意我们对现有战舰进行升级和吨位提升。”
“我可不负责这个版块，我只懂AI。”
“听我把话说完。除了对现有战舰的改装，攻击母舰计划已经被废除了。”雪忧变得严肃了几分，“现在，泰坦舰是我们的目标了。”
除了执行统合部，已知宇宙中还从未有种族建造过泰坦舰，准确的说，泰坦舰这个概念都还没有过。执行统合部对泰坦舰的定义为拥有独立支援标准大规模舰队的后勤能力，兼具军工基地和前线基地职能的巨型武库舰。第一版由执行统合部建造的泰坦舰长达十九公里，比现在星盟中最大的攻击母舰，萨瓦迪安帝国建造的死火级攻击母舰还要大上好几圈。
“原定的两级共十二艘攻击母舰的AI将全部升级为泰坦舰的舰载AI，能做到吗？”
泰坦舰对舰载AI的运算能力需求非常之高，繁杂的舰内子系统自不用说，如何维持这种级别的AI的稳定性是重中之重，就算对已经有执行统合部技术打基础的希洛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挑战。但他是个境界守卫，生来就是为了迎接挑战的：“当然，没问题，你以为我是谁？”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雪忧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啦？”
“关于风信子……”希洛忽然急促地说，“关于风信子，她会上军事法庭吗？”
“……我想是的。”雪忧回答，“独角兽级战列舰的损失不是个小事，比巨浪号误伤友军要严重得多。但不用太担心，既然你确定这件事不是风信子的错，我不会让她陷得太深。”
“多谢。”希洛颔首致谢。
“哪里的话，风信子是未来海军格局的重要组成部分，我自然会保护她。”雪忧道，“比起军事法庭，我更担心是她现在的安全。我就没想到一个赫尔奇竟然牵扯出这么多麻烦。战舰？那些阴沟里的老鼠竟然能独立造出合格的星际战舰！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想做什么，又为了什么。这不合理，曾经的实权派说到底就是个利益集团，一切利益至上，可是他们现在做的事情有何利益可图？”
雪忧不知道，希洛更不知道。
“也许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也许事情其实很简单。”希洛说，“等光逝回来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