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金衍讶然问,“在人间,是谁?”
东方暖暖淡淡一笑,反问,?“难道到现在你还觉得,至尊天道是一个人?”
“难道不是?”
“他可以是,也可以不是。他是虚空中的一个存在,神圣领域意识的体现。比如,你可以轻易毁掉一窝蚂蚁,在蚂蚁眼中,它们无法真正的观察到你,就会虚构出一个类似它们的神明。没有人知道,至尊天道是什么样子,陆玄机也不知道。”
萧金衍有些不解,“可迄今为止,书剑山上的守剑人、剑修都是人。”
“那只是至尊天道想让人类更容易认清他的意志,如果这个世界是由猴子统治,那么剑修、守剑大人也都会是猴子,它们只是掌握了一部分关于天地的运行规则的人而已。”
萧金衍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但他觉得事情却没那么简单,若真如东方暖暖所说,至尊天道与人,就如人与蚂蚁那样,?那他想要毁灭人间,真的只是一个念头的事。
要对抗至尊天道,就如蚍蜉撼大树。根本就是一个不可完成的任务。
“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可以逃离,可以等待,可以躲避,也可以坦然接受。”
逃离、等待、躲避、接受。
四种不同的态度,四种不同的处世哲学。
对于底层的百姓来说,他们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接受命运的安排,这个天下,若是毁了,那便毁了。
而东方暖暖曾经说过,这个世界秩序已经混乱,需要一次这样的灾难,重整人间的秩序,如果至尊天道愿意的话。
至于逃离?
若不是跃出三境,脱离世间樊笼的枷锁,摆脱生与死,情与爱,哪里又有逃离的资本。
世间还有一部分人,选择了对抗。
像宇文天禄。在定州城外,他修建了强大的末世堡垒,就如神话传说中的那艘船,躲避天道的制裁。
像王半仙。他身负天下气运,在这个江湖上东躲西藏二十余年,躲避书剑山的追杀。
像李纯铁。他虽然没有说过,但对书剑山的调查却一直没有停止。
萧金衍自问,我该如何?
他很喜欢这个天下,有亲朋好友,有心爱之人,还有令人敬仰的兄长。
可是,若真如东方所说,这一切最后都成为泡影,而自己无能为力。
没有人知道,至尊天道究竟以怎样的一种方式降临。他不能,东方暖暖也不知道。
?东方暖暖走后,萧金衍陷入了沉思之中。不过,这种沉思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金不换进来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死鸟朝廷,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他满不在乎道。
“你听到了?”
“我不小心听到了。”
“还听到了什么?”
金不换道,“还听到,有人对我们今天出手十分不满,准备放火烧了这个宅子。”
“什么时候?”
“刚才。”
“为何不阻止?”
金不换道,“又不是我的房子,也不是你的房子,我为何要阻止?”
一阵浓烟味道传来。
萧金衍、金不换来到院中。
门外有三四个人,鬼鬼祟祟正抱着柴火往柴房便堆积。由于新下了一场雨,地上比较潮湿,一时片刻,点不着火,倒是弄了不少浓烟。放火之人是招商钱庄二掌柜,今日挨了一顿揍,这口恶气他咽不下,打架又打不过,于是找来几个兄弟,准备给柴房放把火。
咳咳!
二掌柜还在在埋怨,“我让你买五十斤干柴,怎么也点不着,兑水了吧?”
伙计道,“奸商,明天去把他们仓库也点了去。”
萧金衍、金不换捂着鼻子来到这里,那几人还在忙活,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过来。
萧金衍问,“放火呢?”
“嗯。”
“换作是我,会买些桐油、硫磺,也用不到这么多柴火。”
二掌柜道,“头回干,没经验。你怎么这么门清,不会是惯犯吧?”
夜色漆黑,他并没看清来人的脸。像这种违法之事,做贼心虚,一见到人,理应跑路才对,可他也是头回做,也没有反应过来。
萧金衍道,“过奖,过奖。不过,有问题我得提醒你,这里有尚衣监、染织房,都是宫里的地盘,你这么明目张胆,难道不怕被人发现?”
二掌柜道,“怕什么,这叫定向放火。只烧这一个宅子,咦,怎么听你声音我觉得有些耳熟?”
萧金衍道,“是我不对。白天出手太轻了,没让你记住我。”
“不但不对,大错特错。换作是我,至少打得他半月下不了床。”
二掌柜喊道,“是你!”
萧金衍笑道,“可不是吗?”他笑得有些阴森,眼神直勾勾望着他,让他心里发毛。
二掌柜将柴火往后一抽,“莫大侠,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误会?”
“你看似我在放火,但其实,我是约了几个兄弟,准备在这里露天烧烤。”
“肉呢?”
二掌柜道:“我让兄弟们去买去了。”又踢了旁边的人一脚,“你去看看,怎么老三去轩辕肉铺还没回来?”那人挠头,“什么买肉?”
二掌柜一巴掌扇了过去,“五花肉,腱子肉,还有铜锅,赶紧去催催。对了,把大哥也喊过来。”
“莫大侠,今日的事是我不对,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所以今日在这里架炉烤肉,就当是给你赔罪了。”
萧金衍本想教训他一番,但他现在是借用别人身份,若闹大了怕是无法收场,正好可以借机利用此人一下,于是道,“你真这么想?”
“必须的!”
“你想赚钱吗?”
“做梦都想,不然就不会在招商钱庄了。”
萧金衍道:“暂且相信你一次,我三四年没回来了,在京城也没什么朋友。你对京城熟嘛?“
二掌柜哈哈一笑,“别的不说,就这京城,就算蒙着眼,我孟二是指哪去哪儿,就让我摸到皇宫哪个贵妃的床上,我也不带走错路的。”
萧金衍心机一动,“真的?”
二掌柜嘿嘿道,“略带了一些修辞。不过,若是京城消息,上至宫中秘闻,下到三教九流,我都吃得开、混得香。”
火终于生了起来。
只是放火却成了烧烤。
萧金衍指了指偏房,“进来说话。”
过了片刻,又先前离开那人搬着铁板、炉架前来,身后还有一个大汉,体型魁梧、浓眉大眼,腰上挂了一排刀,背着一根猪腿,走了进来。
二掌柜道,“这位是我大哥,轩辕一刀,轩辕肉铺的掌柜,我拜把子的兄弟。”说罢又低声道,“我这大哥,还有一个身份,说出来,保不准吓死你。”
“哦?”
二掌柜故作神秘,道,“他还是刑部头号刽子手,刀法一流,宫里的凌刑,多半由他掌刀,据说可以剐人万刀而不死。”
待架好火炉,轩辕一刀从腰间抽出一柄拇指大小的刀,刷刷点点,无数薄如蝉翼的肉片削下,飘落在火炉上,四五息功夫,便已烤熟。
众人纷纷喝彩。
轩辕一刀却高兴不起来。
二掌柜道,“大哥,怎么今日兴致不高?”
轩辕一刀叹了口气,“最近接了个棘手的活儿,宫里指派的,要杀一个人。”
“这是好事儿啊!”
“好事儿?”轩辕一刀道,“这个凌迟之刑,要剐万刀!”
二掌柜道,“大哥号称轩辕万刀,对你来说,还不是拿手小菜?”
轩辕一刀皱眉道,“凌迟之刑,三千六百刀已是极限,所谓万刀不过是夸大,可宫里下了死命令,若少了一刀,就从我身上割肉代偿,你说这是好事儿?”他饮了一口酒,“更何况,这凌迟之刑,要在陛下寿宴之上,当着文武百官、各国使节进行!”
萧金衍闻言,特意留起了心思。
二掌柜倒吸一口冷气,“陛下得是多大的怨念?就算造反也不至于此吧?“
萧金衍问,“敢问轩辕兄,要凌迟之人是何人?”
轩辕一刀大口饮了一碗酒,放下碗,道,“告诉你也无妨,估计用不了多日,朝廷就会发旨昭告天下。不是旁人,正是前任登闻院院长李?纯铁!”
萧金衍浑身颤抖。
他虽早已猜到,但从轩辕一刀口中说出时,心中却依然一颤。
果然是他!
一万刀!
他对朱立业并无好感,听到这句话,心中更是动了肝火。不过,当着众人之面,他却没有发作。
二掌柜已有些醉意。
“莫大侠,你这是怎么了?”
“天冷,有些吃不消。”他故意道,“轩辕兄,这万刀之数,难度很大嘛?”
轩辕一刀道,“大,很大。这几日,我在家中用羊练习了,没有一只羊能够撑过三千刀,换作是人,五千刀左右,就会失血过多而死。好在这几日,受刑之人都在水中泡着,约莫能多剐上两千道,剩下?三千刀,可是难为我了。”
萧金衍尽量让声音显得镇静。
“为何要泡在水中?”
轩辕一刀解释道,“人在水中浸泡,皮肤会肿胀,血液流动也会变慢,肉也会松散,到时可以下更多的刀。”
萧金衍双手紧握,深吸一口气。
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就算是拼着大战一场,也要讲李纯铁从宫中救出来。
轩辕一刀又道,“这凌迟之刑,对刀法要求极高,一是下刀要快,二是刀口要小,三是要及时止血。”
萧金衍道,“那岂不每一刀都如鱼鳞一般大小?”
“正是鱼鳞刀法。”轩辕一刀道,“我们会用鱼鳞网将人缠紧,血液阻断之后,就会形成一个个凸起,然后用大小不一的刀,一片片割肉。”
萧金衍道,“轩辕兄,有句话可要提醒你一句。”
“什么话?”
“你要大祸临头了。”
轩辕一刀脸色微变,“此话怎讲?”
萧金衍心中已有了算计,对他道,“十月初十,陛下寿宴,满朝同庆,陛下却在寿宴上凌迟处人,你是执刀之人,必然会触了陛下的晦气,行刑之后,轩辕兄觉得陛下会如何对你?这是大凶之一。”
金不换已猜到萧金衍的意思,连接话道,“必然是连轩辕兄一起杀了。那大凶之二呢?”
萧金衍道,“李纯铁是登闻院院长,武功高强,他虽然被关押,但若临死一拨,以他武功,你猜第一个倒霉的是谁?这是大凶之二。”
金不换道,“当然是行刑之人了。还有嘛?”
萧金衍又道,“就算成功行刑,但李院长是大明特务总头目之一,属下众多,而且多为死忠之士,你若动手,他们必然不会放过你。”
啪嗒!
轩辕一刀酒杯落地。
这几日,他一直在琢磨,如何才能完成这一万刀,竟没有考虑还有这么多后果,心中慌了神,酒杯没拿稳,落在了地上。
二掌柜孟二也有些担忧,“莫大侠,那可有什么办法?”
萧金衍道,“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接下这个活儿。”
金不换道,“这可宫里的旨意,若是不接,那就是抗旨不尊,一样会抄斩。”
轩辕一刀脸色苍白,喃喃道:“我这是必死之局了?”
萧金衍见他已没了主意,于是趁机又问,“你们行刑之时,有几个人?”
“还有个徒弟,负责接肉和止血,但前不久回湖南老家省亲了,这也是我发愁的地方。”
萧金衍道,“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萧金衍道,“在下也精通刀法,可以帮得上忙,但是……”
轩辕一刀道,“莫大侠尽管直说。”
萧金衍道,“我最近遇到了点麻烦,需要一些钱。”
轩辕一刀本来被萧金衍和金不换的一番话吓得魂飞魄散,听这位“莫大侠”肯出手相助,就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道,“钱,我有的是,你要多少?五千两?”
萧金衍摇摇头。
“一万两?”
萧金衍依旧摇头。
“我全部家当加起来,也不过两万两。”
萧金衍笑了笑,“轩辕兄误会了,我需要一千两就够了,再说你是孟掌柜的朋友,我又能漫天要价,就当交个朋友。”
轩辕一刀松了口气,一千两而已,对他来说,虽不是小数字,但也是能承受得起的。
“可是,你刀工如何?”
萧金衍指了指猪后腿,道,“请轩辕兄割一片最小的肉下来。”
轩辕一刀从腰间取下一柄刀,双手稳稳从猪后腿上切下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肉来。
萧金衍拿过肉来,看了半晌道,“功夫不错,但这肉上有三处血管,略有些厚,还可以再薄一点。”
说罢,他接过刀,在众人注视下,连续挥出了六刀,然后将刀放在桌面上。
先前那块肉,被整整齐齐切成了六片。
萧金衍道,“若用鱼鳞网勒住,只要出刀足够快,一片肉还可以割出八刀来。”
轩辕一刀被这眼花缭乱的刀法震住了,他一辈子干杀猪和剐人,却也没有见过这等手法,不由赞道,“神乎其技!就连我这老手也自愧不如。”
他松了口气,“莫兄,你若肯帮这个忙,等明天一早,我去刑部保举你,让你来做主刀之人,如何?”
萧金衍故意在钱上纠缠。
“那钱的事儿?”
轩辕一刀拍着胸脯,“包在我身上,明天就打发人给你送过来。”
这一夜,众人喝得伶仃大醉,方才散去。
萧金衍一夜没睡。
李纯铁究竟做了什么事,让皇帝如此动怒,决定处以极刑,而且还是在自己寿宴之上?
难道他心理已扭曲至此?
若真如那几个宫女所说,辱骂皇帝,按大明律最多判个腰斩之刑而已。
除非,他有更重要的秘密。
天色渐明。
已经是十月初一,距离寿宴还有十日。
萧金衍决定,无论多么危险,他都要潜入宫中一次,与李纯铁见上一面。
至于轩辕一刀那边,只能算作是万不得已之时采取的补救措施,如果失败了,那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从他记事起,李纯铁便如父兄一般,将他抚养成人,又传他武功,那种恩情,他铭记于心。
至于登闻院、皇权之争,他根本没任何概念。而李纯铁也从未教导过他,那些君臣、家国之纲,哪怕是在他的叛逆期,也让他随心而为。
所以,当李纯铁有难之时,萧金衍没有坐视不理,毫不犹豫选择了出手。
就算杀皇帝,也在所不辞。
对他来说,皇帝也好,江洋大盗也罢,并没有什么区别,都只有一个脑袋。
砍掉就死了。
只是杀人的难度不一样而已。
他在筹划如何闯入皇宫,如何救人,但在此之前,他要先去见一个人。
大明国师,玉溪道长。
李纯铁是登闻院长,是皇帝的孤臣,并不像宇文天禄那样,二十年来打了浑厚的根基。
孤臣,一旦失宠,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从不结交群臣,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玉溪道长。
造成今日之局面,他心中满是疑窦,而能够解答他疑惑之人,便是玉溪道长。
匆忙吃了些东西,看了下时辰,已是日上三竿。他摸了摸怀中三枚麒麟通宝,准备出门。
轩辕一刀与他迎面撞了个正着,看到萧金衍,他道,“莫兄,情况怕是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