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高几何,矗立在天表。
在山下的人,又怎会料到,大雪山山顶会是如此一番情景?
四周一片静谧。
唯有山风在石林、冰柱之间穿梭,发出悦耳的声音。
雪是纯洁的,正如李金瓶的心,不曾染上一丝尘垢。
由于寒冷的缘故,常年积雪,堆琼积玉,已有千叠,又经大自然的雕琢,呈现出各式各样的形象,有些奇形怪状毫无规则可言,也有些呈现林鸟山兽的模样,不得不让人叹服大自然的力量。
没有看到长生天长眠的宫殿,依旧美不胜收。
李金瓶望着一块丈高的冰柱,矗立在悬崖边上,对李倾城道,“大哥,?你看这个冰柱,像什么?”
冰柱形状并不规则,光滑如壁,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李倾城想象不出来,只得摇头。
李金瓶笑道,“像极了一个等待丈夫归家的夫人。”
还是女人有想象力。
李倾城灵机一动,道,“你闭上眼睛,我送你一个礼物。”
李金瓶问,“为何要闭上眼睛?”
“听我的便是。”
“我听大哥的。”说罢,李金瓶闭上眼睛,长长睫毛一闪一闪,带着些许的顽皮和狡黠之色,李倾城见她如此,双手扶着她,转过身去,背对着冰柱,李金瓶噘嘴道,“好了,我不看便是!”
李倾城举剑,长剑挥舞,选准角度,向冰柱刺了出去。
山顶之上,人影舞动,剑影如梭,泛起了漫天的冰屑,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场雪雾,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七彩斑斓的色彩。
从山脚下望去,就如一道彩虹,横亘在大雪山山顶,令人叹为观止。
大雪山下众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这必然与那一对上山的剑神夫妇有关。
杨雪琼双目迷离,心神恍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赫连良弼等人则没那么好的兴致,李倾城的出现,打乱了他们半年来的部署,现在只想等这个瘟神赶紧下山,该干嘛干嘛去,否则,一切都前功尽弃。
李倾城的剑越来越快。
有几次,李金瓶也忍不住想回头,却被李倾城制止了。
半个时辰后,剑忽然停了下来。
李倾城对李金瓶道,“转过身来。”
李金瓶依言转身,整个人惊叹的合不拢嘴。
先前那奇形怪状的冰柱,在李倾城的长剑之下,变成了一座冰雕玉人。
李倾城出身豪门,自幼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雕一座冰雕,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这座冰雕,是一个划船的少女,头上包裹着船巾,身穿碎布花衣,如站在一艘船上,双手摇撸,嘴角微翘,似乎在唱歌。
正是李倾城第一次见李金瓶之时的模样。
李金瓶几乎合不拢嘴。
她没有想到,过去这么多年,李倾城依旧记得。
她似乎回忆起,当年她与三人初识之时的场景。
萧大、李三和赵四。
她这辈子收过的三个徒弟。
那时候,他们名气不如现在这般大,武功也不如如今这样高,但四人乘船西上,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真是令人怀念。李金瓶记起,她当初看到李倾城之时,一副心动的模样,她不过是一个船家女子,对方是李家三公子,命运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
“你一定念过书喽?”
“快些教教我,李金瓶三个字,怎么写?”
一切宛如昨日。
回忆,夹杂着眼泪,顺着李金瓶的脸颊流淌下来。
李倾城上前,轻轻为她擦拭,柔声道,“送你的。”
“真像!”
李倾城道,“第一次见到小师父,我便觉得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事实证明,我并没有看错。”
李金瓶脸上一阵红热。
他还是那般,并不怎么会说情话啊。
不过,他为自己所做的,远超过一万句、十万句情话。
李金瓶道:“真不想与大哥分开,若是能住在这里,那就好了。”
山顶正中,是露出一半的石屋,四周寒冰积雪,将石屋埋没。
李倾城一剑刺出。
轰隆!
无数积雪四溅,如漫天雪花。
雪花落尽,繁华尽去,不正是他心中向往的圣地嘛?
石屋周围的冰雪,被剑劲震去。
露出了一扇门。
两人推门而入,来到了屋内。
石屋不大,不余盈丈,里面石床、石桌、石凳等家具一应俱全,摆放的整整齐齐,积累了一层厚厚的冰。可见,之前这座石屋的主人,保留了极好的生活习惯。
李倾城道:“没想到会有人住在这里。”
李金瓶也感慨道,“住在这里的人,究竟会是多么孤独。”
乱山残雪夜,孤独异乡人。
李金瓶隐约觉得墙壁上有字,她凑上前,字迹模糊,依稀可辨,她逐字读道,“陆玄机与……练剑于此……”由于年代久远,有些字无法辨认,而“与”字后面的几个字,明显被人以内力抹去。
陆玄机?
五百年前,陆玄机叛逃书剑山,创下了一番惊世之举,几乎以一人之力,将书剑山搅得天翻地覆,然而在如日中天之时,忽然如人间蒸发一般,再无影踪。
原来竟是隐居到了大雪山顶。
难怪传说,当年大雪山顶有仙人出没。
他的出世,他的隐世,以一人之力,将天道降临推迟了五百年,为人间争取到了胜利的机会。
如今天道陨落,书剑山已沉入海底。
不出百年,这个故事将随着口口相传,成为传说。
李金瓶很是好奇,那个被抹去名字的人,究竟又是何人?
是一个女人嘛?
已过去了五百年,没有人知道。
可是她却能猜到,能够让陆玄机念念不忘之人,一定是天下奇女子。
正如若干年后,世人也无从记住她李金瓶一样。
不过,李金瓶并不在乎,她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挑选了一个如此优秀的男人,度过了无可挑剔的一生,哪怕将来变成了历史之中的一粒尘埃,但她对李倾城的爱,将如天上的星星一般,亘古不变。
李倾城没有任何动念,他并不关心陆玄机,也不关心石壁之上被抹去的那个名字,他眼中只有李金瓶,这个让他毕生难忘的女子。
李金瓶道,“大哥,我们在这里住一夜可好?”
李倾城道,“晚上风大,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李金瓶笑道,“不是有你嘛?”
不是有你嘛?
李金瓶对李倾城的信任,一切顺利成章。
李倾城又如何舍得拒绝她?
他点了点头,好在准备充分,他从背架之上取下生火之物,又去山顶之上找了一堆枯枝,在石炉之中生起了火。
一道浓烟,从山顶之上升起。
沉寂了数百年的大雪山顶,第一次又有了人间烟火。
眼见已是傍晚,山脚下众人早已按捺不住。
这白马大会,如何能开得下去?
他们不下来,难道我们还要在雪神庙中等他们不成?
而自从李倾城出现之后,不但是白马帮这边,就连大雪山派,也不知如何来处理此事。
放弃?他们不甘心。
继续?他们没胆量。
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成了一出闹剧。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
杨彦龙已醒转过来,当从杨雪琼口中得知发生的事情之后,他也满是惊愕之色。
天下第一剑,剑神李倾城,竟然降尊纡贵,亲临大雪山。
旋即又是一阵自豪,只有大雪山这种无比圣洁之地,才能吸引当代剑神前来这座庇佑努尔干城数百年的圣地。若他能留下,那白马帮与大雪山派的一切纠缠,都将不复存在。
杨雪琼问,“爹,我们怎么办?”
杨彦龙望了不远处赫连良弼一眼,他们没有退出的意思,只要李倾城未下决心,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再等等吧。”
……
整个下午,李金瓶与李倾城围炉倾谈。
他们说起了长江之上的趣事,李金瓶甚至取出了随身携带的一叠书信,那是李倾城当年西行之时,托人寄回江南的情书,她让李倾城一封封的读给她听,虽然这些书信,她曾经听过无数遍,但这一日,由李倾城亲口说出,她心中依旧一片温暖。
日落将至。
李金瓶身上有些倦意,但她却不想休息。
她对李倾城道,“大哥,陪我去看日落吧。”
李倾城将她抱了起来,两人来到雪山顶的一处巨石之上,依偎而坐,为防止李金瓶着凉,他还将背架上的羊绒毯子裹在了她的身上。
太阳将落,红霞满天。
绵延万里的大雪山上,披上了一层红色的霞帔,就如着火一般。
忽然,李金瓶指着远处,道,“你看,长生天的宫殿。”
李倾城顺声望去,只见一座庙宇倒立在天空之中,庄严、巍峨。
李倾城见过这座庙宇,正是努尔干城南的长生殿。
由于天空中光线的折射,这座庙宇倒映在大雪山顶的天空之上。
正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般。
没想到,在大雪山顶,也能见到如此胜景。
大雪山下,努尔干城内,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壮观。
百年难得一见的雪蜃,竟会再次出现在了大雪山顶。
这是长生天显灵,在庇佑这座古老而悠久的城池。
无数信徒们,纷纷走到了长生殿中,五体投地,顶礼膜拜。
山顶之上。
两人距雪蜃如此之近,就如长生殿就在他们眼前一般。
李金瓶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在最纯洁之大雪山顶,她看到了长生天长眠之处,此生不虚此行。
她柔声道,“大哥,你给我唱首歌吧。”
李倾城望着怀中的妻子,看着远处红霞,声音沙哑,低声吟唱。
“有一个地方,很远,很远……”
“那里有风,有古老的草原……”
“骄傲的母亲目光深远……”
“温柔的塔娜话语缠绵……”
一阵倦意袭来。
李金瓶靠在了李倾城肩膀之上,睡了过去。
身体,在他怀中逐渐变得冰冷。
眼泪,婆娑如雨。
李倾城从未哭得如此狼狈。
惊鸿剑,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悲伤,也发出了轻轻的低吟声。
李倾城只觉得万念俱灰。
就算有通天本领,那又如何,依旧无法挽救自己心爱的女人。
虽然早有预料,当一切来临之时,他依旧无法接受。
一声长啸。
远处,群山回荡,经久不绝。
惊鸿剑,带着一阵悲鸣声,冲天而起,如一道流星,在天空之中划过。
落在了山脚下,没入他们曾歇脚的那一处巨石之中。
只留下一把剑柄,一只剑穗,随风而动。
剑神李倾城,今日封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