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只有一乐师手执木锤,轻敲小鼓。再无旁人。女子踏着鼓点起舞,身上缀着金色的铃铛“泠泠”作响,鼓声渐急,舞步也渐促,铃铛声成了点睛的伴奏,身下的三层裙摆若同三色莲花般旋转绽开。
鼓点到达最急处,又缓缓慢了下来,这时如是听到了女舞者口中的浅吟低唱,唱的是《越人歌》:“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到了尾句,声音渐缓,似有呜咽哀怨之意。
如是看的入了迷,口中低吟:“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古人诚不欺我也!”
一舞作罢,乐师缓缓退下,舞者走到如是面前,看着她发痴的样子,笑着为她斟了一杯茶。
女子屈膝坐下,拿起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香汗,道:“姑娘,你是我第一次接待的女客,不知对我这异域折枝舞有何见教?”
如是蓦然惊醒,看着眼前这个脸色微红,仿若涂了胭脂的女子,直身恭敬地拱了拱手:“申娘子舞势随风,歌声似磬,眼波入鬓,堪称妙绝!”
面前坐着的正是刚刚雷老四口中被负心汉伤害的申氏,也就是天外楼的瑶姬,她此刻面上显现出一丝惊讶的神色:“姑娘刚刚可是听过雷老四说的书?可你怎会知道我就是申氏?”
如是看了许久的舞蹈,如今清醒了方觉口渴得厉害,连忙灌了一大口茶水,便喝边说:“我不过是从你的歌舞中看到的。”
“歌舞中?”
如是原是准备用衣袖擦去嘴边的茶水的,但看着面前这位一举一动均斯文俊秀的女子,大约觉得那样的动作会唐突了她,犹豫了一下,也从袖口处掏出了一块手帕,细细擦了擦。
擦完,如是正色道:“我一早便想来看看这世间真正的风情美人,又听了雷老四的书知道了这天外楼的盛名,故而来到此处。刚看到娘子你时我并没有想到是雷老四口中的申氏,他那样跑江湖说书的多半说的不大真,但如今看来娘子你确实被负心汉伤过心,歌中才会有这种伤心决绝之意。”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主要是我也只知天外楼有瑶姬和文娘,不知这天外楼有哪些善舞的娘子,也就半猜半蒙了一下。”
看着如是俏皮的神色,瑶姬莞尔一笑,问道:“那姑娘可曾如愿见到了你想见的绝顶风情?”
“自然是见到了!”如是点头如捣蒜,道,“天外楼真是名不虚传,连娘子这种美人都能揽入旗下。与娘子相比,我真是自叹不如。”
瑶姬将面上的面纱取下:“我等不过是低贱的红尘客,怎么能与姑娘相比?”
“瑶姬姑娘怎能一味地自轻自贱?这世道艰难,女子生存尤为不易,妄自菲薄要不得。你我一不是牛鼻子老道,二不是寺庙里的光头,谁又不是在红尘中打滚讨生活的人呢?”
瑶姬听到如是后面的话止不住和她一道笑了起来,歉意道:“是瑶姬错了。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
雷老四摸着手上的三张银票,文娘坐在对面,不动声色的喝着茶。
良久,她面上淡然但声音含笑,出口道:“雷老四,这三百两加上先前给的那二百两订金,如今我可是都付齐了。”
“自然,我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若是三日后天外楼的散客没有回来,文娘去雷家找我便是。”雷老四点了点头,肃然道。
文娘看着面前胡子拉碴的盲眼男子,暗道能在这人才济济的京都府混出名堂的雷瞎子也算是个识相的,多半自己准备的后手用不着了。
雷老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朝文娘的方向道:“这屋子里好像还有一人的气息,可是瑶姬姑娘?”
“雷先生以前练过武吗?竟能察觉这屋子里他人的气息?”文娘惊奇道。
雷老四听了这话,身子不可察觉的一颤,左手慢慢搭上了右手的手腕,右手手腕处有一道暗红的疤痕,隔着衣袖他轻抚着那道疤,口中淡淡说道:“文娘说笑了,我一个江湖臭说书的哪里会什么武功,不过是瞎子总比别人感知灵敏些罢了。”
文娘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却并没有深问下去,只是答道:“屋里另外一人不过是我们楼里的阿月,雷先生来的不巧,刚刚来了一客人,瑶姬前去侍奉了。”
雷老四惋惜道:“那太可惜了,原本想听听瑶姬姑娘对我这改编后的故事有什么看法的,毕竟我将她改的有些过于柔弱,还望她能够理解,男人嘛都喜欢那些柔弱攀附的女子,如此也是为了给天外楼带来更多的利益,让她第一剑舞的名声坐实。”
“这是自然。”
……
“看多了楼里姐妹为了情爱嫁给那些读书人最后不得善终的故事,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我那时便下了决心,绝不动心生爱,更不会嫁给那些读书郎。后来碰到了他,他只是个码头卖力气的,没什么钱财,但他每日都来为我摘一束花,他同我说他虽不会甜言蜜语,但他不会抛弃我,他说他爱我,我信了,后来……后来就和你听的书差不多相同了。”
看着眼前面露痛苦的女子,如是长叹,向来都是长得人模狗样的读书人充当负心汉的角色,没想到这种没才没貌没钱的男的做的更狠。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这讲的是个概率事件,不能广而论之,可自己这时对她说什么都有些事后诸葛亮的意思,如是还是选择闭嘴。
不知不觉,窗外的日光下移,如是肚中的咕噜鸡叫了起来,她也意识到不早了。于是起身告辞,并在茶杯下压了一张银票。
这厢雷老四告诉了文娘几个扩大天外楼规模和知名度的妙法,也要起身离开了。
他刚一出房门,就听到旁边一熟悉的声音响起:“瑶姬姑娘,今日多谢你了,让我欣赏到这么曼妙的歌舞。”这声音比在嘈杂的茶馆里听得更清楚。
“应姑娘谬赞了,瑶姬愧不敢当。”
雷老四突然身子如筛斗一般颤动起来:应?姓应!这么说,她就是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