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离去的那一天,谢长康果然没有送行,不过水佩、谢碧、百里婴和谢家的一些亲戚都来了。
谢青与几位叔伯寒暄过后,走到了百里婴的面前。
百里婴抚了抚长须,“今当远离,我赠小公子一言。”
“先生请讲。”谢青恭敬地说。
百里婴肃容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众,众必诽之。”
“谢青受教。”谢青虽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名声这把双刃剑,以他的境遇,他是不得不执掌于手。
书中的谢青“幼有神童之誉,少怀大志。长而无闻,终乃与草木同朽。”以他的家世才学,居然死在了皇后的一杯鸩酒之下,就是因为他耽溺于情爱,甘愿做太子背后的那个人。如果谢青名满天下,皇后如何敢对他下手。
水佩携着谢碧走上前来,“少爷龙章凤姿,一定能在京城大展宏图。”
谢青笑了笑,没有说话。
水佩容色不变,推了推谢碧的后背。
谢碧小声道:“祝弟弟一帆风顺。”
“我碍于皇命,不能在父亲膝前尽孝。你在家中,请替我照顾父亲。”谢青心中升起几分感伤。
“碧小姐和老爷骨肉情深,少爷不说,碧小姐也会照顾老爷的。”水佩面上在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她又推了推谢碧的后背。
谢碧认真的说:“弟弟放心,我和母亲都会照顾父亲的。”
谢青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谢家的车队浩浩荡荡地上路了,远远望去犹如长蛇。
车队走了好几个月,才到了京城。虽然马车极为奢华舒适,但是毕竟与现代不能相比,谢青算是饱尝了舟车劳顿之苦。
谢家在京城购置有宅院,一行人在那间宅子里安顿了下来。
宅院虽然时常有人打扫,但是算不上一尘不染。晚镜和流景凳子还没坐热,就领着人大扫除起来。
谢青在房间里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晚镜侍立在床边,“少爷可要用膳?”
谢青睡了大半天,确实感觉腹中饥饿,“好。”
晚镜出了门,不多时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托盘中是几样清粥小菜。她把托盘中的东西一一摆上桌子,“少爷半天没有吃东西,我怕油荤伤胃,于是嘱咐厨房弄了点清淡的东西。”
谢青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他才吃了一半,流景就风风火火地闯进门来。
“怎么了?”谢青放下筷子。
“裴家的大公子裴鸿渐来了。”流景递上一张拜帖。
裴鸿渐此来,自然是为了向谢青示好,不过谢青无意接受这份示好。且不说裴鸿渐现在□□的身份,便是他身后的裴家,也是日后新帝改革之下的祭品。
谢青连拜帖也不接,淡淡地说:“就说我睡了。”
“……是。”流景虽然不懂谢青的用意,但是接收到了晚镜的眼神示意。
谢青重新拿起了筷子,不过食欲却没有刚才旺盛了。他吃完之后,练了会字,就上床了。他倚在床头,又看了会书,才熄灯睡觉。
第二天,谢青去宫中拜见文帝。
文帝头戴乌纱拆上巾,身穿赫黄金龙袍,声音略显沙哑,“你就是谢长康的儿子谢青?”
谢青跪在地上,不敢看文帝的面容,只能盯着文帝脚上的乌皮靴,“是,陛下。”
“不错。”文帝懒洋洋的说。
文帝这一句话意味不明,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他说谢青何处不错。
贤妃坐在文帝的旁边,她发梳结椎倾髻,头戴玉胜,身穿窄袖短儒,外罩披巾——这一身打扮,在后妃之中,可以说是十分朴素了。不过她为文帝育有二子,在后宫之中地位稳如泰山,无需邀宠献媚。她看着谢青,心中亦是满意,“你与琮儿,可要好好相处。”
“是,贤妃娘娘。”谢青觉得自己简直要把文帝的那双乌皮靴看出一个洞来了。
文帝拿起一把玉柄的拂尘在手中把玩,“见过七皇子了吗?”
“我尚未见过七皇子殿下。”谢青答。
文帝不咸不淡地问:“你父亲还好吗?”
“家父一切安好。”谢青还是第一次跪这么久,感觉膝盖有些疼痛。
“本宫听说,你之前病了。”贤妃忽然开口道。
谢青心中一惊,面上镇定地说:“谢青偶感风寒,如今已经痊愈了,多谢娘娘关心。”
忽然,一个太监走了进来,在文帝身边耳语了一会。
文帝挥了挥手中的拂尘,递给了身边的太监,“赏给你了。”
太监把拂尘递给了谢青,“还不快谢恩。”
谢青说了五句话,就得了文帝的赏赐,不禁哭笑不得。他接过拂尘,“谢陛下赏赐。”他的一双手,和拂尘的玉柄同样洁白,几乎一色。
文帝不禁盯着谢青的手看了一会,直到贤妃唤了他几声才回过神来。
“陛下可是倦了?”贤妃含笑道。
文帝“嗯”了一声,转过了视线。
贤妃挥了挥手,“既然陛下倦了,谢青你就退下吧。”
“谢青告退。”谢青出了门,长出了一口气。
一个小太监走到谢青面前,“公子请随我来。”
“有劳。”谢青知道这个太监是要带自己去见七皇子楚琮,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将和自己即将见到这位皇子捆绑在一起了。
皇宫殿宇重重,不知走了多久,谢青和那个小太监才走到一处演武场。
一个和谢青一般大的男孩手拿着一柄木剑正和一个教习师傅过招,他虽然年幼,但是一招一式,已经隐隐透出大家风范了。
小太监行了个礼,扬声道:“参见七皇子殿下。”
七皇子楚琮停下了动作,眼睛晶晶亮地看着谢青。他用木剑指着谢青,说:“你是谁家的小姐?”
谢青尴尬地说不出话来,只能讪笑。
小太监笑出声来,“哎哟,殿下,这可是陈留谢家的公子,您的伴读。”
楚琮露出失望的神色,“是个男的啊。”不过转瞬间他就展颜道:“你真好看,比我的上一个伴读好看多了。”
谢青的内在到底是一个成年人,不愿与一个孩子一般见识,于是但笑不语。
楚琮拉起了谢青的手,走到了另一个男孩面前,“六哥你看,这是我的伴读。”
谢青这才注意到演武场边还站着一个人——他年纪比楚琮略大,面无表情,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这个人,想必就是六皇子楚瑜。
楚瑜盯着谢青看了一会,偏过了头。
楚琮丝毫不在意楚瑜的冷淡,自顾自地说:“六哥,我一见到他,就有种说不出的喜欢,莫非这就是书中所说的‘倾盖如故’?”
谢青被楚琮握着手,心中感觉十分古怪,却又不好把手抽出来。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楚瑜冷冷地说,“你才第一次见他,能看出什么来。”
“他好看啊。”楚琮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说。
楚瑜嗤笑,“这世上多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
谢青感觉到,楚瑜对自己透着一股微妙的敌意。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在何处引起了六皇子的反感。他拱手道:“不如六皇子殿下考一考我,看我是否‘败絮其中’。”
楚瑜又盯着谢青看了一会,“好,我便考一考你。”他顿了顿,“我出个对子,你若是对的上来,我便赏赐你;你若是对不上来,便要领罚。”
“请出上联。”谢青自问是国内知名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不可能被一个孩子出的对子难倒。
楚瑜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连处罚都不问,谢公子想必胸有成竹。”
谢青不语,报以微笑,好似春风吹过湖面,荡起一池涟漪。
楚瑜略作思索,说:“十里长安街,百姓千家万户,长治久安。”
这个上联含有十、百、千、万这几个数字,又把长安拆成长治久安,确实是个不错的上联。
谢青一时竟想不出下联,陷入了沉思。忽然,他想到自己入京之时看到几座高楼,询问得知名叫“永定楼”。
“对不上来?”楚瑜讥讽的说。
“数座永定楼,一家四代百人,永享安定。”谢青笑道,“不知六皇子殿下觉得我这个下联如何?”
楚瑜良久不语,好半天才道:“不错。”
谢青想到不久之前文帝也说过自己不错,虽然文帝觉得六皇子不像自己,谢青却觉得两人十分相像。
楚瑜从手腕上摘下一串红玛瑙的佛珠,递给了谢青,“给你。”
“多谢殿下。”谢青捧着佛珠,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