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那天的火势被扑灭后,轩阳亲自登上高台给阿沐松了绑。因台下文武百官皆在,阿沐便按规矩准备给轩阳行礼,却不料身子还没弯下去就被轩阳一个打横抱起。
轩阳挑了挑眉垂首看着阿沐道:“原来沐美人几次惹朕不高兴还在昨夜特意跑来让朕不要插手,竟是为朕备下了这样的大礼?”
方才轩阳的表情在她心里突然掀起一阵狂澜,但死前他的冷漠无情她又何尝不记得?阿沐避开轩阳的视线,偏头蹙了蹙眉:“陛下用不着给自己找台阶下,臣妾纯粹是为了自保。”
轩阳笑笑,倒是一点也不生气,一边抱着她走下高台一边得意道:“朕如今才算彻底明白爱妃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刀子嘴豆腐心形容你再合适不过。”
顿了一下,轩阳又道:“爱妃对朕的一片心意,朕已了然于心。朕,会好好回报你的。”
最后一句,听起来好像还多了些轻佻的语气。
阿沐别过头,不再搭理轩阳。
皇宫外东侧的林子中,一个灰色的身影正躬身收拾着剩下没用完的湿草,陶安下了马走向前,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鸦兄,多谢。”
那人缓缓站起身,未挽的青丝下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容:“陶兄客气,只是里面被烧死的是何人,竟伤了我的几只鸦儿。”
陶安想到云衣,心里蓦地沉了一下,刚要开口,却听那个温润如春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罢了,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说完,鸦人收拾好东西,用一根担子挑起笑着转过身:“也不知今日,你是得得多,还是失得多。”
陶安回了将军府,路过云衣经常玩儿得那个园子时不自觉的就停下了脚步,看了半晌,又暗自回了书房。
入了夜,陶安拎了一壶酒坐在后院里自斟自饮。清风携着花香入了酒,本是从未喝过酒想醉一场的人,此时却怎么也喝不醉,反倒更加清醒。
清醒的让他只能一遍遍的回忆着云衣身上肆虐的火苗和她最后说的那句话。
陶安,我喜欢你,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我死前,想告诉你的,只有这一句。
陶安又灌了一口酒,然后瞥见一个黑影如羽燕般轻盈的略过亭台楼阁最后落在他的面前,恭敬的唤了一声:“主上……”
陶安抬手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吧。”
阿沐瞥了眼石凳,收回目光,依旧单膝跪地微微垂首:“主上从不喝酒,可是为了云衣姑娘的事情?”
陶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没想到她是云裳的妹妹,更没想到,她会为了云裳……”
说到这里,陶安沉默了半晌再道:“但总归,我们的目的达到了。阿沐,你做的不错。父亲对你也赞赏有加。”
阿沐低着头,轻轻回了一声谢主上。
见阿沐依然跪在地上,陶安突然冷笑一声问道:“阿沐,你就这么怕我?”
阿沐把头又低了低:“主上面前属下不敢放肆。”
陶安放下酒壶,将手臂撑在膝盖上朝阿沐倾了倾身子:“你是怕我不给你解药才不敢放肆吧。倘若我没有给你下毒,你今晚,想必都懒得来见我。”
阿沐想着陶安是喝醉了,心知此刻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不会让他满意,干脆沉默着不说话,老老实实的低着头,一派恭敬不敢有半分逾越的样子。
陶安皱了皱眉,突然低声问道:“阿沐,你心里,有没有喜欢过我?”
这憋了不知道多久的话,陶安也不知怎么着就问了出来,也许是因为今日发生的事,他突然也想给自己求一个答案。
阿沐惊讶的抬头望了一眼陶安,但也只一眼,阿沐又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抬起头来,我在问你话。”
越是想回避,越被逼的走投无路。
阿沐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迎向陶安的目光:“属下不敢对主上有非分之想。”想了想,阿沐又加了句:“属下只会为主上忠心办事,绝不敢有半分逾越。”
又是良久的沉默,陶安突然笑了笑,撑着石桌站起身子,脚步不太稳当的向卧房走去,阿沐还在犹豫要不要扶,然后听见陶安的声音有些无力的从前方传来:“阿沐,我没有骗你,那个毒,真的没有解药……”
回到沐雪宫,素弦捧着更换的衣物走来,一边服侍阿沐换上一边念叨:“方才陛下来过了,见你不在,等了一会儿就回了,我还留了他,说你快回来了,但是陛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我是猜不出他什么心思,不过我说沐娘娘你……也不能总这么晾着陛下吧……”
阿沐揉了揉额头,只觉得浑身疲惫的没有半分力气,云衣的死,陶安的话,轩阳的表情,就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一遍遍闪过,让她头昏脑涨,又想睡,又清醒的无法入睡,太过折磨。
素弦看着阿沐精神有些不对遂关切的问道:“沐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本是挺高兴一事儿怎么你却闷闷不乐,难不成主上训你了?”
阿沐躺在床榻上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些累。”
“确实挺累的,那你好好睡吧。”素弦放下帘帐刚要离开,想了一下又拉开道:“对了,都忙忘了,明儿个是乞巧节,娘娘您打算怎么乞巧?我好帮您准备。”
等了一会儿,床榻上的人儿都不出声,素弦当阿沐已经睡着,刚转过身忽然听身后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不过了。”
素弦回头望了眼,见阿沐翻过身子用被子蒙了头,只好轻轻叹了口气,离开了。
阿沐缩在被子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黑暗,心里泛起的酸涩逼着泪珠不自觉的就涌了出来。
乞巧节。她曾经过的那个乞巧节,也是那辈子唯一一次过的乞巧节,轩阳为了让她乞的巧多,打听了民间流行的所有乞巧的法子,在御花园里摆了瓜果和糕饼,还亲自给她挑了喜蛛,紧张的看着她对着月亮用五色线穿过九孔针,甚至派人取了攀云山里的泉水为她洗了发……
“轩阳,那我向织女乞什么巧呢?”
“你就求织女,让你早点给朕生个孩子。”
阿沐把脸埋在手心,哽咽着张了张嘴,一遍遍无声的问道:“为什么,要让我死……”
天都大亮的时候阿沐还没有起床,因着昨儿个发生的事,殿外守了一堆来拜见沐妃的人,素弦急的拉开帘帐轻声唤道:“我说沐娘娘,这都什么时辰了您还不起啊,外面一堆人等着见您呢!”
“不见。”阿沐闭着眼睛反手又扯上帘帐,继续睡了过去。
素弦怔了怔,倒还是第一次见到阿沐这么任性的时候。
广云殿里,常乐给轩阳禀道:“昨儿个陛下刚走沐娘娘就回来了,不过兴许是累着了,娘娘到现在还未起床,陛下您看……”
轩阳喝了口茶想了下道:“先让她睡着吧,为了昨天那一出想来前面做了不少准备,真是既辛苦又委屈她了。”顿了一下,轩阳突然问道:“对了,昨晚上你说今儿个是乞巧节,朕让你备的东西可备好了?”
常乐连忙笑着应道:“陛下吩咐的属下哪敢不紧着办,拜织女的瓜果糕饼御膳房今儿个大早就开始忙活了,奴才去瞧了,样式一个比一个精致,还有那九孔针,奴才也派工匠专门做了个眼儿大的,保准沐娘娘一穿就穿过去,攀云山的泉水奴才也派人连夜打了回来,至于那喜蛛……”常乐顿了顿:“奴才不敢擅自挑,还得陛下您钦点。”
说完,常乐命人端上一个匣子打开呈给轩阳,轩阳放下茶杯细细看了一会儿,笑着指了指其中的一只:“就它了。”
一切准备妥当,就等着阿沐睡醒晚上好乞巧,轩阳心情愉悦的在御书房里画会儿画写会儿字,心里揣摩着得忽悠阿沐乞个什么巧才好。
可一直等到夜色将近,沐雪宫那里都没有传来消息,轩阳也没什么心情用晚膳,在书房里踱了会儿步然后喊了常乐带着东西去了沐雪宫。
素弦愁眉苦脸的跪在地上叹气道:“陛下,娘娘她……又出去了。”
轩阳的脸色阴了阴,常乐一见连忙板起脸来问素弦:“沐妃可是又去将军府了?”
素弦连忙摇摇头:“没有没有,娘娘她……她是去……”
常乐继续吓道:“究竟去哪里了还不赶紧告诉陛下?娘娘又不许人跟着,这万一要出了事儿,你担得起吗?”
素弦想了想,深吸一口气,一咬牙狠心说了出来:“娘娘她去洞仙楼了……”
洞仙楼。坊间的一家酒馆。今儿个乞巧节,大街上车水马龙,到处都挤着卖乞巧物什的小摊,摊前挤着年轻水灵的姑娘,姑娘身后站着满面春风的公子,想来今夜过后,不知又会结下多少良缘。
阿沐坐在二楼靠窗户的包间里,趴在桌子上一杯又一杯的斟着酒,一杯下肚又是一杯,不知喝了多少,仍是没有半分醉意。陶安不喝酒,倒把他手下的人练的各个千杯不醉,尤其是她们女暗眼,就是害怕将来执行任务时喝醉了耽误事儿。
想到这里,阿沐埋头笑了笑,她的上一辈子,过得真是失败,处处被人挟制,也不知自己当时为何那样傻就那么一直被摆布着,现在想来真是可怜。
月亮渐渐爬上树梢,阿沐直起身子摇了摇已经空了的酒壶,刚想唤小二再添一坛子,突然身子顿住,目光中露出几分警惕。
包间外有埋伏。阿沐皱了皱眉,一边伸手摸向藏在腰间的暗器,一边轻轻推开半掩的窗扇,然后朝门外大声喊道:“小二!再来壶酒!”
一边说着,阿沐就跳上窗户准备逃走,结果刚探出身子还没来得及跳阿沐又怔住了。
轩阳骑着一匹白马站在洞仙楼的门外,正不经意间抬起头向二楼的方向望去,恰好与她的视线相交,轩阳一愣,然后挑眉笑了笑:“怎么,喝酒没带钱就想偷偷的跑?”
阿沐咬了咬唇,身后的门扇被“啪”的一声撞开,五个黑衣人执剑刺来,阿沐回头望了一眼,反手扔出几枚银针,纵身跃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