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春,我问你,你是不是在春晓面前说了些暧昧不清、故意让她误会的话?你说我让人连夜找你过来,故意向她示威,是不是?”
从门外传来低沉得似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声音,林二春愣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她很快就又反应过来了,东方承朔怕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用说,多半是林三春为在寒山寺的事情找他告状了,还又一次的歪曲了事实,而东方承朔也信了。
可,她哪有什么暧昧不清?又哪来的示威?
她承认,她任由小福说那番话,的确是没有安什么好心,有故意引导林三春猜疑的意图,可那也确实只是实话实说。
林三春若是心中没鬼,也绝对不会生疑。
任何正常人听到了,应该也不会生疑。
偏偏就为了这件事,东方承朔居然亲自来找她的茬,又为林三春出气来了。
就因为林三春的谎言,她已经被东方承朔给出手教训过几回了。
现在,等着她的还不知道是什么,这次林二春现,自己居然一丁点的情绪波动也没有,不会生气,不会愤怒,也没有绝望,只有在被冤枉之后,还无力解释的无奈。
人一旦没有了期望,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失望了。
她平静的道:“我如果回答不是,侯爷会相信吗?”
门外寂寂无声,好一会儿都没有传来东方承朔的声音,林二春知道他并未离开,她看见那黑沉沉的影子紧捏着酒坛子,拳头微微有些颤动。
林二春目光暗了暗,他又想冲自己动手?
又沉默了片刻,她干脆的问道:“那侯爷想要怎么样?杀我,还是抓我去给林三春赔罪?逮捕我入狱?您想怎么就怎么吧,还请来个干脆的。”
这次门口那人颇有些恼怒的开口了:“我说过了,不会伤你,你大可以放心!”
林二春此前是一点也没有将东方承朔之前的保证记在心里,现在听他二度提及,她也不甚在意道:“那就多谢侯爷不杀之恩,您还有别的事吗?若是没有,我......”
东方承朔突然有些暴躁的打断她:“林二春!我不是要你一句干巴巴的没有,我要听你的解释,听你狡辩,听你说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你不是口齿伶俐得很吗?怎么,还是这次你也无话可说了,是不是?”
林二春抿抿唇,莫名其妙的看着门口那个渐渐焦躁又陌生的黑影。她不懂东方承朔的焦虑,也从未见过他焦虑成这样,当然,此时她也不会不识时务的跟他对着干,他要她解释,她便深呼吸一口气,平静的开始解释起来。
“侯爷的护卫有话问我,我回完话之后,准备离开寒山寺的时候,是林三春先叫住的我,她以为我是追着你到了寒山寺,我就答了,是侯爷让人去找我过来问话的,侯爷身份尊贵,林二春一介民女不敢不从,所以就来了。
我这么回答,也算是撒谎了么?你认为是我故意攀扯你,故意让林三春误会,是吧?
如今我跟林三春的身份天差地别,我究竟是多想死,究竟是多蠢才会主动去招惹她?我避着她、巴不得她永远也想不起我才是,我何必还要会跟她示威?”
她觉得解释得合情合理也差不多了,闭了嘴。
东方承朔提着酒坛子猛灌了一口,语气沉沉的道:“继续。”
林二春便继续道:“或者我更应该去巴结她,毕竟她一直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妹妹,也许不会计较我以前的不懂事,我跟她示威能有什么好处?何况,侯爷的警告我还牢记在心,我胆小,也不敢拿命去硬碰硬。”
东方承朔喃喃问道:“嗯。还有呢?”
林二春沉默下来,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光脚丫子,心里猜测着东方承朔究竟是什么疯,他究竟想要她说什么才会满意?
她仔细想了一遍他方才的话,待抬起头来,眼底是满满的嘲弄。
是了,他说要她“狡辩”,明明一开始就认为她有罪,偏偏如猫逗老鼠一样,不一口将她咬死,却逼着她辩解,逼着她垂死挣扎,她还从不知道东方承朔有这样的恶趣味。
她就知道,她跟东方承朔和林三春这两口子是永远都说不清楚!
他是听不进自己的解释,她说再多也没有用!
这个认知让她渐渐烦躁,她也被逼出了几分火气。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信呢,就这样吧,我也逃过一劫。
若是不信呢,随你,不过,一个女人有底气攀扯一个男人,还去跟他的妻子示威......”
她讽刺的笑了:“侯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还是你觉得,我会愚蠢到将你对我的喊打喊杀,当成是爱慕,当成是我示威林三春的筹码和底气?
所以,我是真的能够影响到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东方承朔没有回答他,他僵在门外,盯着门内。
天上的月、走廊下的灯,都比面前的房间内要明亮得多,林二春能够看到他清晰的身影,他却只能勉强看到黑乎乎的一团。
虽然看不见,却距离如此之近,只隔了一道薄薄的门扉,他能够听见她的呼吸声,以此来判断她的情绪,她先是平静,到现在动了气,他脑海里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她此时的神情,必定是微歪着头,冷眉冷眼。
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踢开,捶开,推开......他篡着拳头,压抑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他盯着自己的手背,眼中是茫然的,苦涩的。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当然知道!
就算是之前不知道,在他突然特别想要见她,跟她说话,听她解释,然后他就真的到了她的门口,他就全部都知道了!
林二春真的能够影响他跟春晓吗?
她现在已经在影响了,不然,他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听她巧舌如簧?
可知道了还能改变什么?他还想改变什么?他究竟在想什么!
必须打住,这是错的,继续下去是错的!里面的这个女人根本不值得他继续关注下去,他近来太过关注她了,这太不正常。
他来,应该是要亲自斩断心里升起的异样情愫,解铃还需系铃人,全部都是因她而起。所以,也该从她这里落下。
林二春不知道东方承朔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的理性和感性正在抗衡着,她兀自说着:“林三春说我示威于她,这说明她觉得我是能够成为她的威胁,也是太不信任你,而你,也真是可笑,她说,你居然就信了,呵呵呵”
门板随着屋内传出的吃吃的笑声,跟着一抖一抖的,这次东方承朔清楚的看见了门上出现了一只手掌,林二春正一手抵在门上,凑近他,低低的笑得很放肆。
林二春笑够了,才又冷声道:“你们还是别恶心我了,也别自找恶心。我言尽于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说完转身就往屋里去了,东方承朔突然一拳砸在门上,就砸在方才她撑着手掌的地方,门上直接破了一个洞,门板也跟着哐哐的响了起来,林二春脚步一顿。
东方承朔透过这小洞口,目光像是看仇人似的,泛着冷芒直直的看着她,林二春被慑了一下,僵在原地。
“是啊,互相恶心,我真的是疯了才会过来找你,林二春……这就是你的手段吗?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忘动心思,还真是让人恶心。”
林二春被他莫名其妙的举动,莫名其妙的仇恨,和莫名其妙的话弄得蒙了,她也不打算去明白了,她漠然的看着东方承朔。
东方承朔冷笑道:“你以前说我不查清楚就冤枉你,这次我查过了、问过了,也给你解释的机会了,你果真是伶牙俐齿啊,以前全部都是装的吧?
春晓根本就什么都没有说,还替你隐瞒和辩解,你却三番两次的挑拨我们,你别急着否认,方才你还在挑拨,说她不信任我。你这女人果真是心机深沉,犹如蛇蝎。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林二春不语,她对东方承朔的辱骂也不在乎,东方承朔说林三春为她隐瞒和辩解,她却是一个字也不会信,就冲着这一句话,她也懒得再开口说什么了,只叹林三春手段之高,或者是东方承朔太蠢吧。
不过,这回倒真的是她弄错了。
这可不是林三春的手趣÷阁,林三春在见到东方承朔之后,也只来得及问了一句林二春,东方承朔就变了脸色,之后林三春就没有再不依不饶追问的机会了,曾嬷嬷将她要说的话给打断了,也安抚了她的焦躁,及时阻拦她跟东方承朔吵架。
曾嬷嬷的目的是要让林三春顺利的嫁给东方承朔,怎么能够让她再节外生枝呢。
而且这老嬷嬷已经是火眼金睛,只看东方承朔听到林二春就倏然变脸,就知道他就算没有对林二春动心,肯定也是有些不同的,所以,她琢磨着林三春的意思,又添油加醋,亲自往林二春身上倒了一大桶的脏水。
“......林姑娘的那个二姐,的确也没安什么好心,她故意当着林姑娘的面,说得跟侯爷暧昧不清,说侯爷连夜让人去请她过来的,连连示威,侯爷忙得见林姑娘的时间都没有,
林姑娘关心侯爷,好不容易见了面了,也就刚问了一句,就让侯爷勃然大怒,别说是姑娘伤心了,就是老奴一个外人,也为林姑娘觉得委屈和不值。”
这些诬陷之语就比从林三春嘴里说出来效果要好太多了。
曾嬷嬷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在宫里出了名的公正严厉,她只是来教导林三春规矩的,跟林二春又只见过短暂的一面,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冤枉人,也没必要诬陷林二春来踩林三春的脸。
东方承朔闻言就已经信了九成。
等那老嬷嬷再说:“侯爷,您在这女色上有分寸,老奴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可是,容老奴说句倚老卖老、不中听的话,这有些女人手段十分过人,让人防不甚防的......有时候男人不一定看得清楚。”
这让东方承朔陡然警觉,他就是那个被女人骗的男人。
曾嬷嬷说得对,有些女人就是会不着痕迹的吸引男人的注意,要么是用反差,要么是装腔作势,一旦男人开始对她产生好奇心,她们还会欲擒故纵等等花花手段,让人不知不觉的上了当。
林二春对他就是如此。
他近来的确是放了过多的注意力去关注她,明明理智上知道她不是个好女人,却又被她偶然表露出来的模样骗了,希冀着她那些坏的一面都是骗人的,想着她都是为了生计,都是表象,她肯定还是个懂分寸、洁身自好的好姑娘。
及至曾嬷嬷说道:“这个林二春体态风流,眉目含情,老奴可以打包票,她早就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了,听说还没有嫁人,就如此做派......”
曾嬷嬷的话毁掉了东方承朔心里仅剩下的希冀。
林二春早就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这个放荡的女人!
可他还是抱着那一成不肯相信,亲自来问她,给她辩解的机会。
这会儿,他的理智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却有些失控,他不想这么放过林二春,冷笑着道:“林二春,以前我们还真的是都小瞧你了,你对付男人的手段果真是高明,现在应该有很多入幕之宾了吧?”
他如此尖锐刻薄,林二春本不打算再理睬他,此时也被他气得嘴唇哆嗦。
东方承朔将她的表情看在眼中,她越是生气,他就越是忍不住要嘲讽她,似乎只有将她踩进泥里,才能断了他那些一闪而过的荒唐念头。
他已经不受控制,用最恶毒的话来宣泄自己莫名其妙的愤怒,亲自毁灭自己傻头傻脑对她的那一成信任,因为她根本不值得他的信任,他根本不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
“只是这样的话你就受不了了,装的倒像是个贞洁烈女,要不是知道你的本质,肯定被你骗了,你口口声声说跟我、跟春晓是陌路,那你之前对着我哭什么,你委屈什么,你不要脸的看我做什么?你接近春晓又做什么?
我从不知道一个女人能够如此下贱,你早就不时处子之身了,离开了林家,你就是靠着男人们活下来的?跟人厮混......”
林二春被东方承朔骂得血往上涌,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双眼睛淬了毒一样也正看着她,还有最恶毒的唇也在眼前一开一合,耳边突然像是安静了很久很久,她根本都没有听清楚他说的什么。
直到东方承朔抬起手,他说到怒处,将酒坛子摔在地上了,四分五裂,瓷器破碎的声音在夜里分外清晰,外面却依然一点声也没有。
林二春醒过来了,又像是没有醒。
她眼前猩红一片,怔怔的看着眼前一脸愤怒又恶毒的东方承朔,他的嘴巴倒是合上了,可她耳边的安静却散去了,各种辱骂却充斥在她脑海里。
最终都被那一道愤怒的嘶吼压下:“林二春,你这肮脏的女人怎么还有脸活着,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去见你那奸夫?你诈死,你居然诈死,好,好得很!你的那个野种呢,也活着吧?
你到处逍遥快活,就将我耍得团团转,是不是!今天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死,你现在就死在我面前,你真的死了,我就放过林家。”
她捂住耳朵,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些杂乱的记忆暂时压了下去,她再看东方承朔,赤红着眼睛朝他走过去,神色说不出的诡异,东方承朔却盯着她因为晃动而露出来的一小半肩膀。
林二春浑然不觉,她越来越近,东方承朔的目力又极好,看到那处凝脂般的肌肤上有一道浅浅的痕迹,东方承朔虽然还未娶妻,却是在军营生活多年,常年混迹在男人堆里,哪能没有听过一些荤话呢。
他认出来,那痕迹分明就是一道牙印,这说明在不久之前,在他还正对她怀有信任的时候,她就在跟人厮混。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不知廉耻的晃动她身上别的男人留下的印记。
呵!
东方承朔怒气更炽:“林二春,你现在有多少男人了?荣绩,跟你住在一起,同进同出的那个,还有听说你也学春晓弄了一个作坊,里面为你卖命的也都是男人,你什么都不会,靠什么开工钱?除了他们还有谁?你果然是好本事!”
他话音刚一顿,林二春已经握着还没有来得及放下的烛台,朝着门板就砸了过去。
危险来临,东方承朔本能的避开了,那烛台将先前已经破开的小洞弄得更碎,然后落在走廊里了。
林二春已经拉开了门,在东方承朔幽冷的注视之下,她从地上捡起烛台,咬着牙关,一言不,冲着他追打砸过去。
她赤着脚踩在地上,踩到了方才的碎瓷片,脚下顿时殷红一片,她不管不顾,也似乎不知疼痛,只想跟他同归于尽。
还真是可笑,她那点力气如何比得过东方承朔,可东方承朔被她冰冷的目光看着,被充斥的血腥味激醒,他的理智顿时兵败如山倒,他骤然回神自己方才都说了什么。
就算她已经失身了,关他什么事呢?就算她再肮脏又与他何干,明明都是陌路了,明明说了不会再伤她,他既然不在乎她,又何必......
他突然就没有了去跟她对视的勇气,也没有制服她的力气。
他头一回在敌人攻上来的时候,当了逃兵,他仓惶的从这二楼跃了下去,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他回头就见林二春居然也不要命的跳下来了,不知道她是伤了腿还是刚才伤了脚,可却还是一高一低跳着的追着他跑。
“嗖”耳边扫过一道劲风,他狼狈的偏开头,那烛台就从他耳边扫过去,砸在了围墙上,他赶紧从围墙上跳了出去,不敢再回头。
等林二春好不容易走到这客栈的后门口,身体突然一轻,看到像是凭空而降的男人,迎向头顶上男人黑沉沉的脸,她顿时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环住他的脖子,再也不想动了,只想哭,莫名的觉得委屈。
童观止头上还带着水汽,一身是汗,一缕丝散乱的贴在额头上,向来飘逸的衣裳也贴在身上,他像是刚进行了一场马拉松,其实只是一匹马的马拉松而已,马不是汗血马,没有出汗,汗全部从他身上出来了。
他真怕东方承朔过来,是将她带走了,得到消息就第一时间过来了,不亲眼看看他总是不放心。
他虽然让人暗地里保护林二春,但是那是在东方承朔不知道她跟他的关系的前提下,如果透露出去,那几个人恐怕也不够看的,毕竟东方承朔是手握实权的,他手上的人手不少。
今晚,苏楚阳几个见东方承朔只派人清场了,并没有要动手的打算,便也都没有妄动和暴露,只静观其变,却没有想到让他的二丫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了。
他低头看看她,沉声说着:“开门。”
林二春依言将门打开。
他抱着她大步朝前走,看了看巷口,问道:“人朝哪里去了?”
身后有人指了个方向。
童观止便不再问了,他紧紧的抱着林二春朝前走,连再找一匹马,找辆车都忘了,甚至顾不得要给她看伤和上药,林二春自己也忘记了自己还受着伤。
街上空无一人,林二春听着他急的剧烈心跳,渐渐的平静下来,无力的问他:“现在是去哪?”
童观止抿着唇,低头看她,道:“去告诉他,你是我童观止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谁都能指着她的鼻子骂的。
连堂堂正正的保护自己的妻子都做不到,让她受人辱骂,拿名节说事,他的语气无比的低落和歉疚。
东方承朔这么辱骂她,他肯定也不是第一个,其余人就算没有当面对二丫说什么,在背后也指不定如何说呢,以前他也不曾当名节当回事,是他考虑不周。
现在,他不想再这么下去。
林二春抓住他的衣领,赶紧道:“不要,我不在乎,现在还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