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人祸,总是连在一起说,这是有道理的。以前她年纪轻,不懂这句老话的含义,经历两世,却是有点看得明白了。
这一世她有了自己的农场,虽然她也就是一个甩手的掌柜,不过每年到春耕以及秋收的时候,农场里面的管事的人都会到她面前来汇报情况。
她一手办起来的农场,自己也是颇为上心,管的多了,自然就懂了,一年之计在于春,自古以来,春耕夏做秋收都是国之大事。
大梁连旱三年,地里能收上来的粮食本来就少,还要从这紧巴巴的口粮之中抠出一些种子来年耕种。现在百姓们播种下去的不光只是粮食那么简单了,播下去的是生命,是活下去的希望。
而老天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生是要将这些希望给冲灭下去。
这雨下的如同前世一样的大,瓢泼倾泻。
秦锦走到窗户边,抬手推开了精美的雕花大窗,外间的风雨骤然打入,她猝不及防,被飞溅进来的雨丝打湿了一身。剪雨忙过来将窗户再度阖上,“殿下,风大雨大的,别受了寒。”剪雨说道。
“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这场雨而已。”秦锦说道。
播种下去的庄稼才长成绿茸茸的一层,这大雨会一连下上半个月,等再度天晴之日,地里的庄稼会被冲的七零八落,完全长不起来。若是在往年大家尚有余下的种子加紧补种,而今年……
秦锦捏着帕子,将打在她头脸上的雨滴一点点的擦干,随后她让剪雨她们几个退出了房里,只将落雪留下。
“落雪,你和我说实话,你不是什么江湖中人吧。”秦锦让落雪坐下,随后轻声问道。
落雪的眼皮稍稍的一跳,苦笑了一下。
宗主大人果然高才,居然连夫人要问她什么话都猜到了。
萧衍之前叮嘱过她,若是夫人问及此事,只要说她是自己的手下便是,至于天隐宗的事情,暂时不要透露给夫人。其他的事情由他事成见到夫人之后亲自和夫人解释。
想到这个落雪点了点头,“属下乃是萧将军手下的人。”落雪抱拳说道。
“你那几个师兄弟大概与你一样是不是?”秦锦又问道。
“是。”落雪不再隐瞒,又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秦锦脸上并没有什么过于吃惊的表情,这是她早就猜到的,只是一直等到今日才加以印证而已。
“所以这次萧衍入狱不过就是一个计策?”秦锦想了想又问道。
“这……”落雪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萧衍并没和她说这些,但是夫人猜的不错。宗主将一切事务都安排了妥当了。
见落雪一为难,秦锦便不再追问。
她知道落雪的为人,如果能说,她肯定已经和自己说了,她现在吞吞吐吐的样子便是这件事情暂时还不能说。
不过即便落雪不说,秦锦也觉得自己猜到了其中的深意。
这一次萧衍入狱不是什么错漏所导致的,而是他刻意为之。
秦锦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脑仁儿,看来前世她所经历的事情背后尚埋藏着很多她并不知晓的事情。
亏她总觉得这世上最懂萧衍的人就是她了。
但实际上萧衍做过什么,她也只是知道一个皮毛罢了。
应了萧衍那句话了,她知道的只是萧衍让她知道的那一部分,而萧衍想掩饰的,她一概不知。
秦锦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前世经历,也就是这一次流民之乱过后,萧衍正式开始步入权柄之中,之前种种皆未给夏家造成什么沉重的打击,也是从这一次流民之乱,夏家的根基开始动摇。
萧衍自是知道萧呈言不可能再升他的官职,萧呈言都派人来监视他了,为的就是找出他的错漏,好将他一棍子打闷,这种情况下,无论他再在柔然边境上做的多好都无济于事。
为了不然萧呈言再度觊觎秦锦,萧衍就必须掌控更多,让萧呈言投鼠忌器,不敢再多加妄想。
所以萧衍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抓住兵权,他手里现在能掌控的兵力还远远不够。正常的手段已经不足以用,唯有剑走偏逢,置之死地而后生。
大梁举国之兵百万之众,萧衍现在能调动的也不过才一成而已,若是想让萧呈言投鼠忌器,必须手里至少有四十万,这样,才能让萧呈言不敢轻举妄动。
在靖国公的捷报传回京城的时候,萧衍就写过一封信给靖国公。
信中无他,只是恳请靖国公能延缓回到京城的时日,至于靖国公大军之中所短短缺的军粮,由他贴补上。
这些年,天隐宗所赚取的银两一部分发往了西北,还有一部分一直存着,就等着用在这类事情上。
不过在资金上,萧衍尚有不少短缺之处,毕竟要养这么多人,实在是有点捉襟见肘的感觉。
靖国公在接到萧衍的信之后,反复思量,还是答应了他的这个请求。
狡兔死,走狗烹,只要他领兵在外,萧呈言即便是想动靖国公府也会有所顾忌,更何况,他也想过,这次他大军在夏家百般阻挠的情况下依然打了胜仗,名面上也是敲打了夏家一下,夏家的夏旸多半会将这个场面给找回来的。
所以他迟迟不归,对靖国公府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于是靖国公就以漠北尚有小股作乱的部族尚未平复之由写了奏表传回京城,萧呈言也没多想,大趣÷阁一挥,就将这张奏折给准了。
而在南边,大齐派了慕容家朝大梁发难,两军在齐梁的边境上多有摩擦,时不时的会打些遭遇战。大齐这些年发展的不错,意图北上扩充版图,而原本大梁与大齐在边界勘定上就没什么太大的定数,以往若是摩擦多了,双方就会坐下来谈上一谈,而如今大齐的新帝登基,他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意图将与大梁接壤的一部分有争议的城池全数收回。
慕容家世代为大齐的战将,家族之中善战人才辈出,此番慕容家挂帅,对阵的亦是靖国公府的世子与二公子,双方在边境上你拉我扯,打的好不热闹。
这对于萧衍来说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一南一北,战事不停,朝廷为了养兵必定加大赋税,而大梁连年干旱,民怨积压已久。
南边富庶之地多为夏家派系的官员掌控在手,夏家近年来开是整顿自己的家族,有些人见情况不妙,更加的横征暴敛,准备狠捞上一趣÷阁走人。
当年夏家打压了西北的落家,意图将整个西北的军政大权全数抓在手里,这些年他们派了不少夏家派系出身的官员去西北掌权,却都收效甚微。
一个个都写信回来说西北民风彪悍,悍匪成灾,实在难管。
真的是这么难管吗?
当年的落将军被靖国公救出来之后,秘密的送回西北,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沉寂了,其实暗中已经和萧衍联手。落家在西北影响深远庞大,落将军秘密的回到西北之后,联络了衷心的旧部,暗中串联,反正横竖就是不让夏家的人如意掌权,这些年下来,夏家在西北这一盘棋算是下错了。
西北的主要官员均是夏家所委派,但是几乎每一个下去都是被权利架空了。
每年他们都朝朝廷所要大趣÷阁的银两用于剿匪,可这匪却是越剿越多。
三年大旱期间,西北的流民数量与日俱增,在京城还觉得十分的安逸,但是实际上西北的局势已经十分的恶劣。
几个夏家派去的官员均被人杀死在官邸之中,这让夏旸也十分的头痛。
按照落家的意思,索性就直接反了,直逼京城,弄死夏家人,但是萧衍却给他们一个更好的主意。
落家如今已经人丁稀薄,总要留点血脉下来,夏家却是庞大无比,他们就这样冲杀,能冲杀多远都是问题。落家意不再谋反而在掀翻夏家,所以萧衍就利用了落家这一念头,说服了落家与他联手。这些年来,萧衍一直用钱供养着落家在西北的秘密活动。
其实萧衍能有别的错处被萧呈言“抓住”,但是因为现在西北与漠北同时消耗钱财,所以光靠这天隐宗的力量已经不足为继。萧衍需要更多的钱。
是以萧衍就将目光落在了华阳郡主的身上。
华阳郡主坐拥西域最奢糜繁华的城池,她才是真正的富可敌国。要让她甘心情愿的拿钱出来,而且是倾囊相助的就只有在花影的身份上做文章了。
所以萧衍故意将花影这件事情泄露了出去,还让华阳郡主误以为是因为她的错漏所导致的。
华阳郡主在萧衍临走前曾经和萧衍密谈了一个多时辰,她自觉对不起萧衍,于是当萧衍提出和她借款,用于大事的时候,华阳郡主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花影和她的外孙现在就是她的宝贝,她有城池在手,不管损失多少银两都能再赚回来,而这失而复得的女儿和刚刚出生的外孙却是多少钱都换不回的。
华阳郡主还大方的表示,这些钱是她送给萧衍的,以后不管萧衍要用多少,只要她有,用就是了。而且她不管萧衍是将钱用在了什么地方,一个将她女儿和外孙的命都救了的人,就是要了她的命,她都肯给,别说是只要用一下她的钱了。
有了华阳郡主这样强大而充足的资金后盾,萧衍顿时觉得手脚都能放开。
萧衍将一切因素都考虑到了,这才安心的来了京城。
故而秦锦没有猜错,这一切都是萧衍已经事先安排好了的。
他也知道秦锦回到京城,萧呈言必定会想着花样的将秦锦弄到宫里去住,既然他阻止不了秦锦入宫,但是却可以想办法牵绊住萧呈言。
萧呈言有病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二,宫里的凤兰阁里还住着他的师傅,宫中眼线密布,又怎么会不知道一点点端倪。
萧呈言此生不可能再有子嗣,除了被他秘密保护在宫外的那一个。
而景仁宫里住着的便是那孩子的生母。
说萧呈言没脑子,但是在这件事情上,萧呈言还是十分的谨慎小心的,毕竟这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了,让他不得不多思量一点,他迟迟没将孩子带回宫来,就是害怕孩子或者是他本人出事。
萧呈言并不知道夏太后如今已经在心里恨透了夏家,这孩子夏太后若是知道,必定当成眼珠子一样的护着。他想的是,若是被夏家人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只怕马上他就要变成一杯黄土,夏家会先除掉他,然后扶持这个孩子,挟天子以令天下。
萧呈言这样想也不无道理,他原本就是想利用蓝逸弄垮夏家之后,再将这孩子的存在公布天下,立他为太子,承继皇位。
这孩子还少一个能一辈子对他好的母亲。
景仁宫的那位已经身染恶疾,如他一样,没几天好活的了,况且薛宝琴出身卑微,不足以震慑天下。
萧呈言思来想去,还是只有秦锦可以当这个孩子的母亲。
靖国公府素以中正清直闻名,秦锦的身份也是贵不可言。况且小表妹与他一起长大,秦锦虽然看起来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但是实际上还是心地善良的,总比宫里其他的女人要好上一大截。
更何况,他也是真的喜欢秦锦。
其实就连萧呈言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对秦锦的存的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少时陪伴,青梅竹马,这些的情分都有。
她宁可嫁给一个低贱的侍卫都不肯嫁给他当太子妃,不甘,愤怒,这种情感也存着。
见她越来越美,越来越华贵大方,心中仰慕,又觉自己身染恶疾,自卑,难受,这样的感觉也在见了秦锦之后萦绕在他的心头。
总之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情夹杂在一起,林林总总的,到让秦锦真的变成了萧呈言的心中明月,眉间朱砂了。
求而不得,心底酥痒难耐。
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还是为了大梁的未来,更是为了自己心底的念想,萧呈言想来想去,都觉得要将秦锦留在自己的身边,皇后这个位置只有她堪堪配的上。
萧衍就是绊脚石,所以萧衍只要稍稍有一点的错漏被他抓住,他就迫不及待的要将萧衍弄回京城来。
偏生现在蓝逸还在,这种杀人夺妻的事情还要做的漂亮一点,不能让蓝逸又寒了心。
萧呈言也是蛮难的。
萧文筝现在已经年岁不小了,三四岁的孩子难免顽皮,今日他就从高处摔了下来,晕了过去。
那个小太监捏着玉佩前来找萧呈言便是因为萧文筝出事,而萧呈言摆驾去了景仁宫,就是要让景仁宫的人当幌子,掩饰他微服出宫的事情。
萧文筝摔的不轻,简太医被抓过去照看了他一夜。
萧呈言也是急得直上火,他的病本就要静养,这一着急,也是发病了,浑身恶疮流脓淋漓不止,人也发起了高热。
等他被心腹之人秘密的送回宫历来,已经是烧的人事不省。
夏太后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生怕萧呈言有什么三长两短。
现在她也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的,直接冲去了景仁宫,将薛宝琴抓去了慈宁宫质问了萧呈言到底一夜都去了哪里?
若是没人能说出来,她就杀了整个景仁宫的人陪葬。
薛宝琴忍住不说,但是她身边的贴身宫女却是熬不过太后的手段,将陛下的去向说了出来,更言明了陛下尚有一子养在宫外。
太后一听这个消息,如同雷击……
这么多年,她愁的便是陛下的子嗣,如今萧呈言的儿子都已经四岁大了,却瞒着不说,叫她这个当祖母的心底做何想法?萧呈言这是在防着她啊。
太后又将简太医叫来,核实了此事。
皇孙流落宫外非同小可。
太后怕夏旸先她一步拿到孩子,于是亲自出宫,让简太医领着,去了那户民宅之中。
民宅附近都是萧呈言安排的人暗中保护着,见太后亲来,大家全懵圈了,也不知道是该阻挡,还是不该阻挡。
当太后看到躺在床上的萧文筝的时候,眼泪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
这孩子和萧呈言小的时候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粉妆玉琢的,生的那叫一个漂亮。
太后只看了萧文筝一眼,便再也不怀疑这孩子的身份。
因为和萧呈言小时候实在是太像了,如此相像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不是父子。
宫里迎回了小皇子,养在太后的身边,这消息如同生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朝野。而萧呈言病重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太后骇然,萧呈言的病一直都是瞒的好好的,怎么忽然之间就弄的满城风雨了。
宫里的人又被清理了一批,现在皇宫之中人心惶惶,一个个都噤若寒蝉。
而朝堂之上,众说纷纭,大家也是各自揣测,各怀心事。
甚至有人质疑了皇子的身份。
总之,不过一夜之间,皇宫和朝堂就已经闹得天翻地覆的,秦锦处在这种环境之中,反而变得十分的安全。萧呈言病倒,就没人惦记着她。
太后得知了小皇子的事情,忙小皇子还分身无暇,哪里顾得上其他。而宫里的女人一个个的盯着小皇子,也都没心思再去管秦锦。
秦锦倒成了这宫里最逍遥快乐的人了……
原来萧文筝还在啊,秦锦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
她还真的很想萧文筝的。
毕竟前世,萧文筝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感情那是真的有。
她原本是想去看看萧文筝的,不过还是将这个念头给掐灭了。
现在萧文筝的存在已经是将所有人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了,对萧文筝存了什么样心思的人都有。在这种节骨眼上,还是少去凑热闹为秒,免得有什么不妥发生之后,会惹祸上身。
秦锦现在既然已经知道萧衍坐牢是他刻意而为,反而定下心来。
不过这些事情爆发的时间也太凑巧了点吧……
秦锦隐隐的觉得其中有猫腻,怎么小皇子早不暴露,晚不暴露,偏生在这个时候暴露出来,而萧呈言病的也真是时候,就在她进宫的第一天晚上。
她总是觉得有人在暗中推进此事,她不是没想过这些都是萧衍干的,但是转念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那人已经被关在牢里了,况且这是皇宫,他怎么可能手眼通天到这种地步。
若是他在宫里有这么大的本事的话,当年有太监假借太皇太后的懿旨打他出气,他怎么会隐忍不发?
秦锦在宫里百思不得其解,而萧衍则安稳的在天牢里面打坐度日。
“宗主,夫人一切安好。”等吃饭的时候,有打扮成牢中衙役模样的人前来送饭,趁着无人发觉,压低了声音说道。
“恩,她安好就是了。”萧衍眼皮都没抬,缓声说道,“记得催促落雪带夫人离开京城。”
“是。”那人压了一下衙役的帽子,转身离开。
“夫人,咱们还是想办法赶紧离开皇宫吧。”落雪看了看外面的天,大雨不断,这都已经连续下了五天了。
西北之乱已经起了,再过几天,相信他们就会将民乱蔓延到京城的附近。
“那我去找太后。”秦锦也感觉自己住不下去了,她起身,带着剪雨和落雪朝慈宁宫而去。
慈宁宫如今全面戒严,若是没有太后允许,就是一个苍蝇都不让飞进去。
秦锦才到慈宁宫门口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在慈宁宫外。
“侯爷,您还是请回吧。太后说了不见客。”慈宁宫门前的小太监苦口婆心的说道。
“即便是本侯来了,太后也不见吗?”夏旸微微的皱着眉头,不悦的问道。
“奴才已经进去禀告了。”小太监忙作揖道,“但是太后就是不松口。这奴才也没办法。”
夏旸的脸色明显的不好看,他敛下眉头,沉着一张脸,犹豫了片刻,只能转身。
等他转过身来,发现了站在路这边的秦锦。
夏旸只觉得自己眼前一亮,五年不见了,泰和郡主竟然出落成此等的风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