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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隐忧(1 / 1)

他此言一出,素月槿妍二人脸上顿时露出不可抑制的喜色。

所有人都舒了口气,包括元仲在内。

在元仲小小的心里,虽不会为了这两个婢奴求情而触怒曹丕,但潜意识里,又不愿让织成不开心。

如果是有一天织成触怒了曹丕,自己会不会求情呢?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

让她被打顿板子才好呢……他先是不无快意地想道;这女人太凶了,那眼珠子一瞪,象是嗖嗖地能飞出小刀子,弄得小爷都会有点怕她!要知道,天下能让小爷我害怕的人,绝对只有两个。小爷可不愿意又多出了第三个!

可是……即使他年纪再小,也能感觉得到,在这女人的凶声恶气下,隐藏着对自己的疼爱,还有一点点温柔……比如,当初她在铜雀台囚禁自己的那间殿室里,虽然凶声恶气,还是冒着大险带了他逃走。又比如她揉他头发的时候,看似是狠狠地揉上来,其实手掌极轻极柔,细长的手指上虽然还有些茧壳,倒刮得他的头皮更舒服了。

其他的女人么……他极不愉快地回想起来,她们的手倒是又软又绵,听府里的婢女们说要用鲜花拧出汁子来,早晚地敷呢。怪不得,摸过去象鱼鳞滑溜溜、凉冰冰的,却又有气无力,简直就象没有骨头一样,还有那么些怪里怪气的香味。

娘亲比起她们,要稍微强一点,不过她的手也是凉冰冰的,摸他的时候,也是迟疑的、哀怨的,轻轻一触,就赶紧移开了。

他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

织成的手,永远是温暖的、有力的,就算是在头上揉乱了他的金冠,也有种安心踏实的感觉。仿佛牵住了她的手,就什么也不用害怕。

所以……所以,如果是她触怒了曹丕,自己还是会鼓足勇气跳出来,打滚也好、哀哭也罢,总是要求他饶了她的。

“将军!”织成微一犹豫,又叫道:“请借一步说话!”

曹丕脚下一顿。

这女人又想干什么?众人都瞪着她。

“奴实有要事,望将军……”织成冒着那些小刀子般嗖嗖乱飞的眼神,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她的眼中闪着惊惶的光。那些彩衣方士!他们绝不是仅在北城门口祭神诵咒那么简单!

没办法,既然想到了,总没有隐瞒的道理,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更加不能吞吞吐吐。

曹丕一挥手,示意其余人退后,只留下织成一人。他双手负后,在当地站定。她原就是紧跟在他身后的,此时与他只有三步之距。

隔得近了,那种迫重感就更强了。这就是所谓的……气场?

织成胡乱想道。

以前不是没有隔得近的时候,比如那次洛神庙遇伏之时,她被搁在他的马背上,实在近得不能再近。

她还记得,随着他挥臂催马的动作,从颤动拉扯的伤口皮肉里,流出来的鲜血,带着怎样奇异的微温;当她用手捂上去时,它们又是如何争先恐后、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的掌心。

鬼使神差的,她听到自己问道:“你腰上的伤……不知好些了没有?”

然后她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天啊,怎么会问出这句话来?

曹丕也愣住了,探究地打量着她:“你叫住我,就是为了问候我的伤势?”裁剪精致的锦袍,以绣金螭龙双扣玉带一束,越显出强韧挺拔的腰身,谁也看不出,袍里的肌肤上,曾有过那样吓人的伤口。

正如谁也不知道,那一段洛神庙外生死与共的往事。

“不是不是!”织成的脸已经涨成了血红,先前被曹丕吓出的冷汗此时都变成了热汗,整个人还是热气腾腾的,仿佛接下来就要蒸熟的大包子。夏天真是太热了!

“我……奴……呃……”

头低得快要垂到地上了,眼帘里所见的,便是一片菱格锦袍的边角。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衣饰风格,无论现代还是古代。

比如陆焉爱着紫衣,曹植性喜华丽,而曹丕就不管是在什么时候见着,都是穿着这种毫不花哨的锦袍。

其实菱格纹的锦面,单调而呆板,适合中年人穿着,跟他并不相称吧。织成恍然想了起来:此时他还很年轻,只有二十五岁。自己甚至比他还要年长!

不过是因为长期身处高位,又受了天性的影响,所谓养易体、居易气,才有这样老成而冷静的外表,往往让人忽视了他的真实年龄。

想到如果是在现代社会,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跟在身后一口一个“学姐”、唯马首是瞻的小学弟;织成的话语顿时流利起来:

“奴有一疑,不敢不告知五官中郎将!”

“说。”他的话,永远是这样简洁有力。小学弟可没有这份沉稳的神气。

“想必将军已经得知,奴今日甫入铜雀台,于飞阁荤道上偶然为临汾公主所见,只因奴身着的绛衣与她衣衫颜色相近,她便派了陈顺容,以毒酒诱我饮下。未果后,又恼羞成怒,派护卫将我掳走,奴便是在那处得遇了同被掳去的元仲。”

曹丕静静地等待下文,没有说话。

“此事本来寻常,在天之骄女的大汉公主眼中,虽说礼制并未规定绛色为贵人所用,但奴既冒犯了她,赐死奴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是此后,公主却再次派陈顺容前来冰井台传召奴,在陈顺容被奴拿下后,竟然又派了何少使!”

“那又如何?”曹丕淡淡反问道,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什么表情。

一种无名之火,忽然在心底冒出了头。那又如何?是的,他与临汾一样,都是所谓的贵人,临汾这样的作为,在他的眼中也真的不算什么罢?

强压了压心底的怒火,织成又道:“奴在凝晖殿中,曾有幸得聆公主仙音,她言谈雅致,话语风趣,又善解人意,倒不是一味鲁莽讨嫌之人。”

曹丕点了点头:“临汾若没有这些机敏,灵帝的公主多了,便是当今陛下也有不少姐妹,可她们或殁于大乱,或幽居深宫,象临汾这样意气风发的公主,可再没有第二个。丞相便是一向很信任她的,我的大妹也与她颇为交好。”

他称临汾公主为临汾,一方面固然是因了曹家的权倾当朝,使得他对这位大汉公主并没有多么诚惶诚恐,另一方面也体现出临汾公主的确与曹家来往密切,使得曹丕这样稳沉之人,都能去其尊号,颇为亲近地直呼其名。

但织成的风格,一向是确定了做一件事,便会抛去所有顾忌,必定勇决到底:“可是这样一位知情识趣的临汾公主,明明在凝晖殿中亲耳听到丞相对奴赞誉有加,又怎会迫不及待地便连派两次人马,前来与奴为难?若果真要奴这条小命,也不必急于一时罢。”

不待曹丕发问,她便继续说了下去:

“她既然知道我在冰井台,当然知道元仲也随我来此。虽然元仲阿父胆小怕事,连儿子被掳都不敢向临汾去兴师问罪,但他既能在凝晖殿中有一个位置的,则无论是陈顺容还是何少使,其地位都是远远不如他的。所以临汾公主即使掳走元仲,也并不敢声张。以临汾公主的聪明,不会想不到,若元仲执意要护住我,且我也不是任君宰割之辈,陈顺容和何少使都不可能将我传召过去。那么她令此二人前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冰井台大火一起,何少使便仓皇离开。其实那时我已从墙头跳了下来救火,她若真是为了带走我,正好趁乱下手。我可不信做到少使这一级别的女官,又有了这样的年纪,在宫中见过的事多了去了,却连这点胆子都没有,一见火光就吓得逃之夭夭。”

“唔?”

“所以临汾公主这一番做作,并非真为了传唤我前去,而是为了引来五官中郎将你!”

“引我前来?她怎知我一定前来?”

“区区一个织奴,即使是刚得了可视斗食的封诰,也不足以劳动五官中郎将的玉趾。”

织成还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丝讥讽:“可是元小郎君就不同了,他是五官中郎将托付给我的,五官中郎将想必与其父交好,又怎会不前来探看?可若是临汾公主直接冲着元仲去,未免会引起怀疑,但与我这个在早上刚冒犯了她的织奴过不去,在别人看来,最多不过是个‘天家骄横’的评语罢了,无关痛痒。大汉的公主,原本就是骄横的多,不过是近年来低调些罢。”

出乎意料的,曹丕既没有发怒,也没有震惊,连眉毛也没挑动一根,沉默片刻,问道:

“你可是动气了?”

“我?”织成没料到他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措手不及,顿时张口结舌:“我当然……呃……不不!我没有!”

“你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忘了尊卑之别,你呀我呀地说起话来。”他的话语中,带着难得的调侃。

她恼怒地抬起头,遇上了他的眼睛。

真没有见过,男人的眼睛也可以这样漆黑、这样亮,却不再是子夜般的黑暗,而变成了水底的黑石子儿,带着晶莹的水光。那是……笑意?

“啊!奴……是奴僭越了。”

织成强吞下一口气,忍住异样的心情,继续试图说服他明白此事的严重性:

“如果那些严才的彩衣方士们真的跟朝中奸人有勾结,生出了叛乱之心。又知道铜雀台中兵力空虚,理应立即进攻才是。可是这些彩衣方士们却在北城门口磨蹭许久,更是诵起《太上正一咒鬼经》这样明显不合敬神衣大典的经文,显然是图穷匕现,却又在等待号令……”

曹丕眼中那层调侃的水光慢慢消失了,露出了冷静的本来面目:“你是想说,临汾与此事有关?”

“临汾公主是有心无心,奴并不知道。”织成索性坦率地说出来:“可是奴大胆揣测,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那些乱党若要攻打铜雀台,其目的必是丞相!可是丞相的侍卫长,一向是由五官中郎将你来担当,若以调虎离山之计,将你调离摘星楼,必然也是为了让严才接近丞相!”

“好一个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曹丕似笑非笑,缓缓道:“不知贼为谁,王又为谁?”

“糟糕!”织成心中一惊,想道:“只是随口用个典故,却没想到把他爹给骂进去了!”

但曹丕面前,岂容矫饰?索性笑道:“这是一位前辈所做的诗句,奴十分喜欢,平时经常诵读,此时一时口快念了出来,还望将军宽恕。其实这诗的其他几句,写得非常好呢。”

“哦?”曹丕饶有兴趣,问道:“你且将全诗念给我听听。”

“可是丞相……”织成睁大了眼睛。她实在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他不以为然,倒对这后世的诗圣大作如此感兴趣,真想大叫一声“你不关心你爹的安危么?”

“甄氏,”曹丕收敛了那本来就淡到若无的笑意,冷冷道:“你自负聪明,想必也依恃颇多。但如这般后知后觉,若真是凡事都要依恃你的心智,恐怕时已晚矣!比如此时,我已来了冰井台,纵然你猜测出这是严才等乱党的调虎离山之计,但严才若有什么图谋,我亦鞭长莫及了。”

“那丞相他……”织成不禁大惊失色,情急之下也顾不上许多,就去拽他袖子:“我们快去摘星楼!那些方士们还没有动作,说明严才还未得手,或许还来得及!我……”

曹丕轻咳一声,微微一闪,织成便落了个空。

元仲一直瞪着眼睛看向此处,虽不知二人为何争执起来,但在织成前去拽拉曹丕袖子时,他便低低地哀嚎一声,举起袖子掩住了颜面。

旁边早有护卫冲了上来,挡在曹丕身前,大声喝斥道:“甄娘子!五官中郎将之前,你体统何在?”

“凝晖殿中,你才是第一次见到丞相。”曹丕缓缓道:“你为何对他的安危如此紧张?”

我当然紧张啊!笨蛋!

织成看他还是好整以暇,不禁翻了翻眼,想要望天长叹,又恨不得捶胸顿足:

你也自负聪明,难道看不出我这么紧张丞相,并不是跟你这个做儿子的抢着表现忠孝,而是因为接下来我要借的就是他老人家的“势”么?!无利不起早!这五个字,就是说的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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