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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殉葬(1 / 1)

左慈环顾四周,道:“阿宜或许在世之时,便知道自己终是回不去洛阳了罢。她年少时,因为机缘巧合,多在江湖上行走,又以男装之姿,见过天下不少英雄豪杰。因此却不象其他女子依恋家族,只说,心若安处,便是故园。”

他长叹一声,道:“所以临终之前,她便告诉了我这处墓穴,让我在她离开之后,一定要将她送到这里来。”

织成听他声音有异,似乎是喉头哽咽住了。仔细看他,但见那一双俊眼中莹光闪闪,也不知是珠光,还是泪光。

左慈目光落在前方砖墙之上的石门上,道:“她是我亲自埋葬的——从这门中进去,便是她的主墓穴。”

织成瞧着那扇石门,心知一墙之隔的那边,便停留着万年公主刘宜的棺椁。即使生前确为绝代佳人,但死后亦不过是白骨腐肉罢了,一念至此,不由得身上发冷,赶紧往左慈方向靠了靠。

左慈浑然不觉,嘴角浮起温柔的笑意,仿佛那一门之隔,并非是冰冷阴森的墓穴,而是未央宫中的公主香闺,只听他轻轻说道:“只是她不知道,我送来了她,却没有如她的要求,封闭墓门。数年前我自江湖倦归,也在此安顿下来。不过我想她若有灵,也一定不会怪我的。”

织成忍不住看向他,他是侧着脸的,珠光勾勒出了那起伏鲜明的轮廓:那微突的眉骨、挺直的鼻梁、优美的唇线,无疑证明了他确是一个少见的美男子。同样是有着狂放不羁的风度,曹植是贵公子的放浪形骸,他却是闲云野鹤般的潇洒,且因了岁月的沉淀,更多了几分醉人的沧桑。

即使是在年过四旬后的现在,依旧引人注目。不难想象,在二十多年前,出身世家庐江左氏、还未成为方士,且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左慈,该是多么的出类拔萃,又该是多少金闺玉人的梦中情郎。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偏偏遇上了万年公主刘宜。

他本是那样目无下尘,可在她的光芒面前,他的爱是那样卑微,他便是尘。

他总以为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这世上什么都能得到,可唯独没有想到,情之一字,无缘便是无缘。何况她早就有了心上人,再聪明盖世,亦是无缘。

然而他爱慕刘宜的心念,始终未歇。她在世时,他竭力相随;她纵死去,一言一行,他也奉若神明。二十余年来,这样深重的爱恋,几乎成了执念。只要与她有关之事,总是不顾一切地去做,甚至不惜逼迫、加害她的亲生儿子。这样疯狂的举动,与他那俊逸美貌的外表,似乎是如此的不相符,本来已令得织成十分反感。

可是此时,她环视四周,想到左慈数年来,竟然是独守在如此阴冷的地底,只为了那一门之隔、亦阴阳相隔的万年公主,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她叹了口气,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想让我为万年公主殉葬么?”

温柔的笑意,从左慈嘴角敛去,取而代之的,是织成已渐渐熟悉的那种狡黠。

“我也不知道,阿宜会不会喜欢你。”他不置与否,微微一笑:“我还找到了为她殉葬的其他人。”

话音未落,织成头顶土层一阵剧晃,只听砰地一声,不知是何物重重摔在了耳室之外,正在那条黑洞洞的甬道之中。

织成吃了一惊,待要出去看看,又觉心中害怕。左慈却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道:“别怕,这正是我为阿宜找来的殉葬之人。不过他现在是被药迷昏了,所以没有声息。”

“药?”织成顿时想起,自己定然也是被药迷昏,否则就不会从黑暗中醒过来,却只记得草庐中的情形,却记不起如何来到此处的细节了。

“先前我之所以能令你们都看到那草庐,除了用到阵法的幻象外,还用了一些药物。”左慈显得颇为轻松,但织成却借着珠光,发现他的唇角,开始有血丝微微沁出。

她听到左慈的话,顿时想到陆焉被困阵中一事,忍不住问道:“那你可对陆焉也用了药?这药要不要紧?”

“上面那个困住陆焉的阵,其实不用时间一长,他自然也会解开的。”左慈答道:“我只想暂时困住他,以免他坏了我的计划,但他是阿宜的儿子,我又怎会真正伤害到他?”

织成不禁松了一口气,但又皱起眉来:“那你还引他到这里来,用草庐骗他,用我来胁迫他?还有,你这样奸滑之人,用药岂肯只对我们用?你一定是一锅端了,陆焉也不可能幸免。”

“一锅端?这个比喻有趣。不过你不用担心那药,它药力奇特,必须要与幻术布阵结合时用,才会有效果。”左慈眉梢一挑,笑道:“我并不是神仙,单只用奇门遁甲设阵,恐怕威力不够。何况你们……都不是寻常人。”左慈伸出食指,在空中对着织成虚虚一点:

“曹贼既为奸雄,当然是心志坚定。虎卫们历经战阵,视生死如等闲。陆焉是阿宜的儿子,阿宜的性情他也有八九分肖似,若不是坚毅过人,又怎肯抛下这些荣华富贵,执意前往那样巴蜀阳平那样的穷山恶水之地?至于你,”

他微微一顿:“我也从未见过你这样古怪的女郎。你分明就没什么出色的地方,但性情倒是倔得很……跟阿宜,竟也是相似的。”

“所以你还用上了药物,就是希望软化我们的心志?”织成追问道,心中却对那药十分好奇,不知是什么难见的宝贝。

左慈露齿一笑:“听说过‘还茝’么?这种药草产于巫山之巅,据传为瑶姬情泪所化,其花、叶中都有香气,可以使人神智受到迷惑,我在那所谓的‘草庐’旁边,以及阿宜的墓穴附近,都种了不少。”

织成想起那院边坟前一簇簇的碧绿芳草,顿时醒悟过来:“原来就是那些草!”赞道:“还茝,这个名字好!”

左慈古怪地瞧了她一眼。心道:“她这样聪明,当知道我既带了她到这里来,并没有安着好心,且因为阿宜之故,更断不会放她出去,泄漏万年公主府与这墓中的秘密。可是除了有些小姑娘心性,倒是怕鬼怕黑外,倒不见她有什么别的失态。”

但见珠光之下,她一张瘦弱的脸庞上,笑意淡然,目光平静地看过来时,忽然心中有些烦躁。

他哼了一声,拂袖转身,大步往耳室之外走去。看样子是要查看那落入甬道之人的情形。

左慈一向喜怒无常,织成自然不会在意。

她的笑容消失了。

她又不是草木,岂能对自己的生命无动于衷?但是有时候自己的力量实在太小,无论是面对曹操,还是左慈,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纵然陆焉表明了救自己的心意,但是左慈事事以万年公主为意,绝不会在意她儿子的想法。

难道……

她环顾四周,不由得想道:“难道我的最后归宿,竟会是这里?”

可是她真的不甘心,那流风回雪锦……回雪锦……眼前的左慈,就明明是知道回雪锦下落的呀!而且听他们的对话语气,似乎曹操当年与万年公主之事,也与回雪锦大大有关,绝不象是一幅寻常精巧的织锦而已。

正胡思乱想,忽听脚步声响,却是左慈重又大步进来,身后却拖着一物,砰地往耳室中抛来,口中道:“我猜得不错,果然最先踏进来的,不是陆焉,而是你这奸贼!”

织成微微一惊,低头看时,但见左慈抛来之物,竟是一个昏迷中的男人,显然这也是那虚无缥缈的“草庐”骗下来的战利品。

此时那男人毫无知觉,身躯软软翻了过来,面仰朝上。那夜明珠的淡淡莹光下,依稀可以看清,但见广额方颐,眉棱口阔,虽无十分英俊,却自有一种英豪之气,只是此时眼睛紧紧闭着,较之平时高高在上之时,又多了几分沉静。

赫然正是曹操。

“怎么会是他?”织成这一次真是大出意料之外,皱眉道:“那许多虎卫,如何让他首先冲入草庐之中?”

左慈一时也没有说话,反而蹲了下去,凝神着那地上一代奸雄的面貌眉目,良久,方叹了口气,轻声道:“你果然来了,你如此沉着的人,却也有这样急躁的时候。但不知你率先冲入草庐时,所为的究竟是阿宜,是回雪锦,还是……”

织成只觉脸上一痛,却是左慈的目光蓦地抬了起来,利剑似地钉在了她的脸上。

她心下一惊,本能地往后退了退,却不甘示弱,亦狠狠地回盯过去。

左慈却收回目光,站起身来,伸手往墙上一摁。

冷风袭人,织成遽然看去,却见那对面壁上石门,正自轧轧滑开,露出漆黑的门洞。一股尘灰之气,迎面扑来。

她吓了一跳,急道:“你……你干什么?”

“我将阿宜送来这里,已是二十一年零五十七天。”左慈面无表情,道:“她太寂寞了,一定是要有人陪的。”

织成再胆大,也是象一般女孩子般,怕黑又怕阿飘,何况在这样阴森森的汉墓之中,旁边又是个如此神神叨叨的左慈?

颤声道:“难道我们要……要进去?”

左慈并不答言,一手提起织成,另一手提起曹操,这两个大活人加起来足有近三百斤,他却如浑若无事,步履轻快,已步入甬道之中!

甬道漆黑,只有通通的脚步声,冷风阵阵,更增了几分怖意。织成紧紧闭上眼睛,忽觉身上一痛,触处冰冷,却是被掷到了砖地之上,左慈那嘲讽的声音也传过来:

“睁眼瞧瞧罢,这里可是没有什么鬼怪的。阿宜这样天人般的人物,便是离世,也当为天人。”

鼻端处的空气中,除了有些尘灰味,倒没有想象中的腐臭味道,倒是带着一缕淡淡的香气。

横竖是一死罢了,死了也不过如此。

织成想到此处,心一横,赶紧睁开眼来。

他们身处之地,是一个极大的墓室。壁上有数团熟悉的淡淡珠光,照亮了整个墓室。

汉末时已经不赞成以金银器物厚葬,但身为公主,这墓室中也未免太寒素了些。面积虽大,却只摆着些陶制、漆制的用具如几、案、榻、椅、柜、箱并壶盏之类,这倒是汉墓的陪葬风格,是拿墓主人当作活人一样准备了生活器具。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贵重之物,更没有象织成所想的那样珠光宝气、金玉盈室/四面壁上满是彩绘画面,都是祥云、瑞兽并各色花草,又有一幅升仙图,却是俊美的童男女,彩幢翠旄,簇拥着一个丽人,踩着云彩冉冉而上,直往那云端最高处的仙阙紫府而去。

笔法精妙,画面细腻,着色也颇为绚丽大胆,当真有几分超凡脱俗的气度,一看便知道不是出自寻常画匠之手。也正是因了这四面的壁画,和壁顶悬挂的数颗夜明珠,才的确有了几分公主墓的华美雍容。

墓室当中,摆着双层棺椁,庄肃沉静。

织成心中大震,便知那昔日名满洛阳的丽人、荣华无双的天之骄女,却远离了所有的宗亲近戚,独自一人,正静静卧于这棺椁之中。

“阿宜,”左慈向着那棺椁,脸上浮起笑意,却又有些少年般的局促,开口道:“我有许久没有进来看你,你一个人呆了这许久,可寂寞不寂寞?”

棺椁中自然是寂然无声。

只听左慈又柔声道:“好啦,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了。可是你知道么,我带来了一个人。你要是知道他会永远在这陪着你,你就一定不会生我的气了,对不对?”

扑通一声,却是他将手中拎着的曹操,也掷到了棺椁之前。曹操一动不动,似乎那药力仍未过去。

“他不再是当年的阿瞒了,”左慈向着那棺椁,有些埋怨,又有些得意地道:“你离开了这么多年,我成了江湖中有名的方士,而他日渐权重,已是朝廷重臣,挟天子以令诸侯,麾下能人猛士,挥之如云,我想将他擒来,实在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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