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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旧约(1 / 1)

据说当时因为曹操放风说要进军汉中,令钟繇伐汉中张鲁,引发了陇西群雄的猜疑。马超居然联合韩遂等十个部曲十余万人一起攻打潼关,起兵造反,最后在河潼一带建营。曹操一时不备,险些命丧阵中,不得不落荒而逃。

但曹操整顿军备后,于同年西征,与马超等人决战于河渭之交,马超兵败逃走,在凉州安顿下来。

但是他的亲属就倒了大霉,包括父兄在内的三族全部灰飞烟灭。

因为马超实在太有名,后世但凡看过《三国演义》的人都不会忘记那段曹操被他追杀时,如何割须弃袍、仓皇逃脱的狼狈场景。

事实上,当初的战斗中,他骁勇善战之名,便已流传天下。比如他曾多次以骑兵冲阵让曹军无法立营,又下令追击为渡河的军士殿后的曹操,其骑兵箭下如雨,幸有许褚的保护,曹操才得免于难;当时的狼狈虽然未必是真的割须弃袍、改头换面地逃跑,但也好看不到哪去。

若不是后来曹操用了谋士贾诩之计,离间了马超和韩遂,恐怕大败而归的人便是曹**。

一想到令得那样雄才大略的曹操,都能狼狈而归,不由得不对马超感兴趣。

所以织成一听陇西二字,本能地就想到了马超头上。想着阿苑既是陇西人氏,且同为世家,是一样阶层的人,一定知道更多关于马超的八卦轶事。

阿苑垂下头来,答道:“奴婢在闺中之时,曾被聘为马超之妻。”

啪哒。

织成失手将手中的耳杯落在地上,杯中清水倾出了大半。她手忙脚乱地拾起耳杯,眼睛却亮晶晶的放光,赶紧问道:“果真么?阿苑!”

阿苑苦笑一声,叹道:“不过,我现在既然已经死了,这婚约也就不做数了。想必我与他,此生终究无缘,大概只会是路人罢。”

织成瞧着她,只觉人生实在太过奇妙。织室之中卧虎藏龙,她并非不知,只是没想到随便扯出一个乙室大娘来,居然就会是名将马超的未婚妻。

“你是什么时候入的织室?”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难道是去年……”

建安十六年,马超起兵造反,被曹操所平。麾下数万精兵只余两千多人,跟随马超仓皇逃往凉州。而天水郡原有的马超势力,更是被曹操连根拔起。想必更是不会放过曾与马氏联姻的辛氏一族。

阿苑先前含糊所言的“卷入战乱,举家倾覆”,大概指的便是此祸事了。

阿苑抬起眼来,有些惊讶地看着织成。细长的凤眼里,顿时慢慢浮现出了泪水,她连忙垂下眼帘,将那泪强逼了回去,哑声应道:

“正是。”

烛光仿佛凝固般,在虚空中一动不动。室内安谧而宁静,都沐浴在这柔和的烛火光影之中。外面有风吹过,树木沙沙的声响,听起来仿佛都很遥远。

这陌生的别宫中的一间殿室,此时却象是这乱世中最后一片可供栖居的乐土。

“阿苑从小与孟起订婚,陇西民风纯朴,彼此又是通家之好,所以自小到大,倒也与孟起见过数面。他……他有时在外得了什么好看的首饰簪珥,也会托了人捎来。”阿苑声音依然有些暗哑,眼中泪光却渐渐化为了羞赧:“他虽然骁勇善战,但性情冲动,暴躁易怒,与槐里侯的宽厚仁德大不相同。不过……不过他对我……是极好……极温柔的……”

说到最后这几句时,声音渐低,几不可闻。

孟起,是马超的字。想必过去的许多年里,辛苑在闺阁之中,或许也偶尔有这样的时刻,含羞带嗔,向自己亲近的姐妹提起马超,并满怀希望地憧憬未来罢?

织成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和些,免得让她更加害羞。

不过阿苑亦并非再是闺阁中的辛苑,那羞意只是瞬间便逝,脸上神情却哀伤起来:

“槐里侯受朝廷封诰,举家迁往许都,其余两个儿子都授了官职随行,唯独留下孟起。一来是怕他性情冲动,在天子脚下惹出事来;二来,也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已过及笄之年,很快便可以与他成婚……”

“我的阿父与娘亲,早就为我准备好了嫁妆。双方说好,在去年秋天便要迎娶,可谁知孟起……孟起听说曹……丞相要攻打汉中,便起了疑心,认为攻打汉中是假,借道陇西,有意灭他是真。受了别人撺唆,也不顾父兄亲人皆已随丞相又迁到邺城,居然起兵造反,结果致使自己兵败逃去凉州,槐里侯被杀,全家灭门,而我们辛氏……也受了连累,天水郡中对马氏不满的豪强趁火打劫,致使我们合族被诛!我的阿父、娘亲,还有一个兄长、两个妹妹,皆殒身于此……后来丞相的部曲到了郡中,镇压了那些趁乱而起的豪强,又派了郡守任职,才将郡中乱象压了下去。”

阿苑喉咙哽咽,几乎要说不下去。织成伸出一只手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

原以为是曹操灭了辛氏,看来并不是。

甚至天水郡的乱摊子还是曹操派人来收拾的。所以曹操并不是阿苑真正不共戴天的仇人。即使是曹操杀了马腾一家,但这也算是马超咎由自取,就算要报仇,也轮不到未嫁入马氏的辛苑。

况且从陇西到冀州,从天水郡到邺城,路途遥远,关卡重多,她一个从小养在深闺的女郎,如何能千里迢迢赶到这里?

那她又为什么要行剌皇帝?

“陇西多族杂居,民风彪悍,妇人孩童,也往往练习武功。奴婢自小体弱,阿父为了强健身体,特别花重金自江南延请了一位女剑师。起初她也只教我些寻常剑术,只到后来她得了一场重病,我一直在榻边服侍,极尽弟子之责。她这才受了感动,将自己真正得意的功夫,也就是越女剑法,传授给了奴婢。”

织成回想阿苑那变化莫测、柔润刚劲的剑术,就是连以剑术著称的曹丕也很是赞赏,不由得问道:“那位女剑师……”

“师傅只是自称姓李,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的来历。据阿父说,也是当初阿父去江南遇盗时,恰被师傅所救,故此延请她来家中的。现在想来,或许师傅也是个隐世的高手罢,且一定不是寂寂无名之辈,不知为何隐姓埋名,甚至连那样高深的越女剑法,也从不展示人前。”

阿苑说到此处,不由得又叹息一声,道:“只可惜那年我虽然遍请郡中名医,又悉心照料,但师傅却是油枯灯尽,于那年入冬便病逝了。”

织成想到自己的师傅孙婆子,其武功当要算入一流高手,却也一样隐姓埋名,甚至不惜在织室内做一个粗使女工。

这样乱世之间,到底有多少世家倾颓,又有多少英雄埋名?

“辛氏遭到这样的大乱,至今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些乱兵之中,有流民,有匪盗,但大多是豪强家的义从和宾附,他们手执武器,用巨木撞开我家的宅墙,呐喊着冲了进来,逢人便砍,血流遍地……”

阿苑的肩膀,在织成掌下微微颤抖,当年那修罗场般的情形,仿佛又浮现在眼前。亲人哀哭奔号,一个个在眼前倒下,自己拼命冲杀,却独木难支……

“那些乱兵实在太多,我砍杀了多少名,自己也记不清了,只是手中的宝剑,连剑刃都卷了起来,先后换了三柄,手软得如同泥捏的一般,只是横下心胡乱劈刺,却终究是救不得我的家人……

到最后手臂都脱了力,那些乱兵还是象潮水般涌进来。我靠在廊柱上喘息,决定再也不要抵抗,就这样死了干净……我以为我会死在此处,可是就在此时,忽然有人从墙瓦上跳下来,用软索将我负在背上,一路砍死了十来个拦阻我们的乱兵,最后终于踏瓦逃走。”

“这人是谁?”织成皱了皱眉头,问道。

在屋顶潜伏良久,找了最佳机会救走辛苑,却对她的家人不曾一顾。说明这人至少是处心积虑已久,本来就只想救走辛苑一个人。又怎会是什么心怀仁义的游侠?

“这人便是无涧教中的护法,名唤韩嘉。”

阿苑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而这句话一说出来,似乎后面的话语,便更容易象潮水般奔涌而出:

“我被派往织室为织奴,到最后谋剌皇帝,皆是受其所指使!”

无涧教!

织成一凛,想起初到这个时空时,在洛水河底抢夺阳平治都功印的麻衣人,以及后来与陆焉曹丕兄弟等人在一起时,无端遭到的那场追杀。

那些训练有素、箭阵森列的麻衣人,连历经战阵的曹丕都不能小觑,俨然是一支没有名号的部曲军伍,哪里象是寻常的江湖人?

“你怎肯受他裹胁?”

织成皱眉道:“莫非他许了为你复仇?可是杀害你父母兄妹的乱兵以及他们的主子豪强,不是都被丞相镇压了么?”

“他……他带来了孟起的信物,还有一封孟起亲笔的信笺。”

阿苑苦笑道:“孟起在信中说,他远在凉州,那里基业未稳,不敢擅自离开。但担心我们辛氏会受到他的连累,所以托了无涧教的人前来接我们全家往去凉州。只是他……他没有想到……”

一颗泪珠,终于从她的眼中滚落出来,掉在裙前地上,摔成数瓣:

“他没有想到,我们全家都已经……无涧教的人,就只救出了我一个。”

“韩嘉后来说,他没有料到我们家竟会受到乱兵的冲击,他所带随从不多,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他又担心会负了孟起所托,所以冒着天大的危险,终于将我救了出来。

我拣得一条性命,又怎敢去抱怨救我性命的韩嘉?当时心中对他们还颇为感激,暗自想着一定要好好报答。

他将我带到渝州,在无涧教的一处分舵安顿下来,还承诺有机会便送我去凉州,与孟起团聚。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便再派了韩嘉来找我,说孟起在凉州境况颇为不妙,且丞相有意再去征讨,到时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我……我亲族皆亡,孟起又是我未婚的夫君,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眼睁睁地瞧他被迫害。于是我问韩嘉,要如何才能救出孟起?”

“他一定告诉你说,必须要拖住曹……丞相!”

织成听到此处,不由得冷笑道:“而这世上唯一能拖住丞相之人,便是皇帝!所以,如果你剌杀了皇帝,天下人势必会责骂丞相护驾不力,这样他就会被拖住精力,自顾不暇,怎么还可能去凉州攻打马超?况且槐里侯是被丞相所杀,这样也算是为了马超报仇雪恨!他要是知道了,想必一定是非常感激你的,是也不是?”

“正是。”

阿苑咬了咬唇,眼角尚有泪痕,顿了一顿,又道:“他也是这样一番说辞。然,奴婢到了邺城,才发现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她抬起凤眼,缓缓道:“奴婢……其实并非一个深锁闺阁不谙世事的女郎,师傅为人古怪,对我也与旁人不同,对班大家的《女诫》一向不以为然。说那都是禁锢我们女子的鉫锁,做一做无妨,若是心中当真信了,倒会死无葬身之地。她时常行走江湖之间,偶尔也带我出去。都是瞒过我的父母,借口要与我修习道术中的辟谷之术,不准任何人进入我们所居的楼阁,事实上却早就将我打扮成男子,偷偷带出府第。”

班大家,指的是东汉有名的女官班固。她曾被请入宫中为皇后和妃嫔的老师,教她们诵读经史,这部《女诫》就是她写的,包括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七章,总之就是教育女性要如何柔弱自居、侍奉夫家等等。

织成那个时空,大家提起此书,都是不屑一笑。但她心中却清楚,在这个时空,班大家曾为皇后及诸贵人师,这部书更被奉为经典,辛苑的那位李师敢这样抨击,可谓是胆识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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