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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雨衣之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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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有一张极大的木案,上面铺有同样极大的羊皮纸,以炭条绘以山川河流之形。此外唯一榻而已,简朴到了极点。

织成也颇有感慨,便是辛苑也觉大出意料之外。

刘备在葭萌时虽然简朴,但还未曾到如此地步。至于涪城,那次是大捷之后,意气风发的刘备,隐然已有俯瞰天下之豪情,府第着实华丽。与如今更是相差甚远。

侍婢送上茶水,辛苑退后一步,恭敬跪侍一旁。织成也不多言,开门见山:

“不见使君久矣。自涪城别后,我赴成都,险为刘璋所困。脱险之后,奔赴阳平,如今为陆天师之义妹。”

廖廖几语,交待了去向。但刘备何许人也,一听这几句话,便品出了个中曲折凶险,不禁一愕,道:

“竟是如此!听闻成都之事后,尊夫人……咳……崔女郎携众女眷多次前往刘璋府第,当街哭诉,又听闻刘璋族妹亦啼哭求死,被刘璋改嫁其部将。蜀中之人,多有嗟叹,言其凉薄狠毒,贪财忘义,为了图谋诚之你织锦之技,竟不惜下如此毒手!”

这些事诚之早有听闻,只是刘玉如被刘璋改嫁给其部将之事,倒是首次听闻。刘玉如跟自己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夫妻之实,又哪来的夫妻情义?所谓啼哭求死,一听就觉得特别不靠谱。但刘璋脑子也昏掉了,居然在此时将她嫁给部将。除非这个部将极有利用价值……

果然刘备下一句话便是:“该部将名彭远,擅使长枪,力大凶横,此次协从刘循守雒城,着实是一员猛将。”锦绣洛神412

织成沉『吟』片刻,道:“使君缺粮否?缺帛否?”

刘备暗暗一惊,含糊道:“虽有些艰难,但徐徐图之,料亦无妨。”

织成轻笑一声,道:“使君还是不信任我么?先前入营之时,我见西南方布置,便知乃是粮仓所在。而守卫松懈,人迹稀少,显然仓中已无粮食。一路行来,但见步卒『操』练,鲜见骑兵,且有部分步卒,行路姿势可看出乃是骑兵转营而来。显然马匹不足,故解散部分骑兵,又保留精悍马匹。想来当是军中连马匹所食秣草,都已相继不上。”

她明眸流转,似笑非笑,投向刘备:“士元临终前,以仅存之气力,向使君进言,请使君勿做不诚不信不立之人。难道使君这么快就又忘了么?”

手腕一翻,掌中已多了一柄短剑。

“你!”

刘备脸『色』微变,推案而起,厉声道:“诚之这是何意?”

他声音一大,外面护卫闻讯便奔至阶下,几乎听得到刀刃出鞘之声。是威压,也是无形的恐吓。

辛苑轻蔑一笑,手按腰间,轻抚那里所藏短剑的轮廊,却悠然不动。

“我为使君而来!”

织成端坐席上,一动不动,却将那短剑双手奉上,道:“使君可认识这柄短剑否?”

金丝缠柄,身如秋叶。

刘备脸上惧『色』更重,不由得退后一步,却不敢伸手去接。

他何止是认识这柄短剑,对这一柄短剑,印象简直太深了。

当初涪城府堂之中,她一身素衣,于风中猎猎飘舞。分明是在厅堂之中,却宛若临万丈松壑、千仞绝崖,素掌之中,紧握那柄短剑!锦绣洛神412

犹记得当初,她那长而浓的远山眉,是如何轻轻一挑,瞬间情势乍变,唯有鬓发飞舞,短剑横斩,杀气迸发!

而那柄短剑,却已变化了模样!不似是金铁所铸的剑锋,而是一段寒冰、一段炽热放光的寒冰!

那剑身之中,那隐约流动的似乎不仅仅是莹然光华,而是如水波一样透明流畅,整截剑身,是一段流动的碧水,一段融化的寒冰!

剑光一闪,莹采流转,在空中掠过,仿佛自地面卷起飞雪,顿时化为一条巨大的银龙!那银龙一跃冲天,夭矫飞腾,漫天敝野,呼啸而来!

刘备不由得再退后一步,脸『色』苍白,胸口发闷。

然而幻象退去,他才发现,面前的织成一动未动,便是那柄短剑,也仍然静静卧于掌中。

他下意识地看向地面,地面仍是完整的青砖。

记得那日在涪城,那剑气是何等无坚不摧,从地面掠过,青砖块块裂开,留下道道剑刃划过的深槽。且那深槽四周,忽然有扭曲的裂纹出现,并迅速往四周蔓延开去。裂纹曲直有致,仿佛绽放一路繁花,远远望去,便似这线条扭曲龟裂诡异的青砖地上,恰好正被勾勒出一副花海繁茂之图。

而轰隆声中,屋瓦破碎,烟尘飞舞,映着窗外、瓦洞中透下来的阳光,变成一片淡金『色』的尘雾。

她便沐浴在这片尘雾之中,薄薄的尘灰落在她身上,但于这阳光之中,却仿佛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轮廓。姿容端严,气宇高华,便似传说中的云中君,腾云掠霞,破空而来,终于降落在了这污浊卑劣的人间。

“郎艳独唯绝,董氏世无双。”

也正是从那时起罢?她彻底征服了涪城上下人等的心。

不仅是精通织技,不仅是才绝惊艳,不仅是有手段有智谋有担当,还有那劈破天地般的沛然剑气!

有精通武技之人在事后曾经感叹说:剑,乃百兵之君。剑气与人的神魂,亦是息息相通。世间之人,若以体力而论,手执利剑,其砍劈力不如长刀,远剌力不如枪、矛,威力不及锤、戟,然而剑却是最易诱发人潜在力量的兵器,它的运转如意、挥洒如若,达到炉火纯青地步,甚至如臂使指,宛若变成了人体的一部分。这种默契与意会,在临阵生死拼斗之时,往往会起到出人意料的作用。

而董真那一剑,便是如此。

她的内力浑厚,但并不深沉,显然是修练不久。这是刘备手下一位高手暗中观察了很久后得出的答案。

但就是这样的功力,却能斩出那样一剑,简直具有开山断海的神威。除了这董真的确天资过人之处,还有一点,令刘备后来每想起来便如芒剌在背,又痒又痛,又愧又怕:

董真当初是动了真怒,怒气勃发,如海喷薄,方有了如此气势!

此时见那渊清短剑,又在眼前的女郎手中出现,怎叫他不悚然心惊?

护卫们已涌至门外,却听不到室内有任何声音,为首的厉声唤道:“主公?”

织成不动,只是笑意盈盈,看着刘备。

那金丝缠柄的短剑,在她的手掌之中,稳沉沉的,透着股寒气。

刘备缓过气来,沉声道:“放肆!谁准你们过来的?冒犯了贵客!”

护卫们犹豫着退下去,刘备却伸手,从织成掌中毅然拿过了短剑。

第一次将这柄短剑拿在手中,褪去了昔日的畏惧和惊慌,才发现短剑做工精致,样式华贵,即使是缠柄的小小金丝,上面竟然也有丰密的螺旋式花纹。轻轻拔刃出鞘,一带寒光,自眼前晃过。

定晴看时,但见锋刃雪白,有如春雪,那微微晃动的冷霜,便似雪中反『射』的凌芒。这样薄薄的一柄短剑,拿在手中,竟是异常沉重,足见所用并非寻常铁英。

“此乃天师道中宝剑。”

织成自然不会告诉他此剑本身就是天师剑之一。但刘备对她此言自然深信不疑,姑且不论昔日在葭萌时便受遣而来的李不归等人,还有眼前这柄一看便知并非凡品的短剑。

“以此为凭,使君当不会再怀疑天师与我的诚意。”

她抬头看他,淡淡的笑意,却仿佛最明媚的春花:

“首先,我可以帮你挣钱。”

“钱?”

“唔,估计太多,到时五铢钱堆不下,你就选金饼吧……”

“……然今岁蚕丝产量遽减……”

辛苑不由得看了一眼织成。

蜀中蚕丝产量遽减,与这位女郎的手段是分不开的吧。谁让刘璋当初硬是强项着不肯放织成呢?

织成在无涧之谷出来,又险些丧了『性』命,等到修养过来时,蚕季已过,想要补救都难。

其实,也不是因为补救太难吧,是她索『性』放弃了补救。最初那些蚕虫,的确是她做了手脚,起先的败群症,虽被她以解『药』压住,但若不在初秋时继续用『药』,蚕虫即使能够结茧,也干瘪细弱,这样的次品,往常都是被用于丝绵被中絮绵之用,哪里能够用来织成上品的丝绸?

故此蜀中丝绵被价格大跌,而不得不从吴越、中原等地购入丝质品,方能应付蜀地数十万织机生产所需。

这样一来,魏吴二地,便大赚了一笔。

正是想到这一点,她躺在上清宫那间雪洞似素静的屋子里时,才忍住自己,没有将那根治败群症的『药』方说出来——在后世这并不希奇,只要买几本《天工开物》似的世代相传的农桑书籍便可以做得到。

可是在资讯和技术远远不及后世的汉朝末年,却可以在俯仰之间,把握天下织业的命运。

这,大概就是穿越开出的最大外挂吧。

“蚕丝遽减,我们就买那些不值钱的丝织品,”

织成微笑道:“横竖我这门生意,不需要太好的东西。”

刘备更是狐疑,这蜀中之地,便是家家户户都有织机,谁家织不出一两种花纹精细的蜀锦来?

织成在蜀地声称要为他赚钱,却不需要上好的蚕丝来织锦,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赚钱的。

“蜀地多雨,蓑衣又太过笨重。”

织成不跟他绕圈子,索『性』直说:“我们穿来的雨衣如何?是否要远胜那些蓑衣?”

电光石火之间,刘备陡然明白了她的用意,眼睛一亮,已『射』向了她搭在黑漆衣架上的连帽大氅。

进室之前,她只是抖了抖,上面细密的水珠洒在廊下,再无一滴落在室内地上。仔细看时,但见不过是寻常的丝衣,表面却镀了一层淡黄『色』的油蜡之物,光润腻滑,自然水珠难以落入其中。

他知道这是一种特殊的油类所制,因为他那五千将士,如今尚穿着她离开涪城前,送来的五千双雨靴。

他也曾动过脑筋,让人去模仿制作,毕竟数万将士,人人都需要雨靴。但是用了很多种油类,却无一达到织成所赠雨靴的避水程度。

因为他并不知道,这并不是普通常见的油类,这是桐油。

桐油最早在历史上出现的记载,始于唐朝。但是桐树却在很早就已经有了,比如曹丕所居的桐花台,就有着如凤形般的紫『色』桐花。

不过,能榨出桐油的自然不是桐花台那些美丽不可方物的紫桐。但织成自从发现桐花台的存在后,就一直暗暗派人寻找,居然还当真寻到了。

油桐这种植物『性』情坚韧,不管在哪里基本都能存活。无论云南两广,巴蜀之地,湖北湖南,还有中原地区,皆能大面积地繁衍。

织成当时并不在意它,只是随便找找,竟这么容易找到,一问之下,才发现此时的油桐,基本上已经遍布全国。

它树干高大,花白蕊黄,最初不过是用来当观赏树。也结有种子,甚至被榨过油,但此油食用后出现中毒症状,所以再无人敢碰,幸好它极易存活,自己繁衍得满坡满野的,时常被人砍了当柴火烧。

时人并不知道,它的种子榨出来的油脂,竟有着十分广泛的作用。

比如,用来做雨靴和雨衣。

又比如,用它来涂抹家具,能令家具亮洁如新,且『操』作方便,不似漆器那样麻烦,还能保持木材的天然纹样。

织成已秘密令齐方率人采桐子榨油,又加入一些香精来改变它的味道,所以连制作雨靴的女子们都并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油类。

当时存了这个心眼,便是觉得奇货可居。

没想到如今局势,织锦暂不可为,倒是小小的桐油,起了重要的作用。

“诚之巧思,非常人所及矣!”

刘备由衷地赞叹道:“若诚之愿意,恐怕天下财富,当如滚珠前来,唾手可得。”

可是,要这么钱有什么用呢?

织成苦笑一声,想道:可算是明白了后世看书上那些圣贤,动不动苦劝人家金钱乃身外之物,莫要过于贪婪。

还当真就是这样。比如自己,赚再多的钱,那些钱财也穿不过时空机器。到时还是怎么来就怎么回,连一根草都不敢带,唯恐时空机器的『射』线会因此发生质变,将自己送往不可测的异空间去。

赚钱,不过是为了这三年有立足之地罢了。

如果世上当真有神仙,会不会跟她是一样的烦恼?

以她现在的心情和行径,还当真与后世所看的笔记小说中的神仙们,有着共通之处呢。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

这个时空的天地之间,当真就只是她三年来的一间小小旅舍。

她收回思绪,定然一笑,道:“以丝绢施以黄油,可以御雨。『色』泽亦宛如琥珀,质地轻柔,远胜那些蓑雨。若是做这些雨衣去售卖,不知价得几何?”

这样雨衣,前所未闻,但见织成主婢穿着,的确是轻捷柔美,若再别出心裁,弄些新颖款式,必然会大受各路贵人们的欢迎。所得金赀,简直可以想像。

这样的雨衣,也称油衣、油帔,晋朝时便出现了。到了宋朝时,因『色』若琥珀,故又称为琥珀衫。

能流行多个朝代而历久不衰,足见它的市场价值。

“不过,丝绢价格不靡,即使我们选用一些次等的,对寻常百姓来说也属昂贵之物。而若是用于军中士卒,也是一笔大费用。不过我还听说,以粗麻、棕丝等物,亦能制成一种十衣。”

“棕丝?”

这个时空里已经有不少棕榈树,不知可是前汉时与西域通商之后,连带四方行商都异常通畅,才令得这原是生长于热带的树木,也能在巴蜀一带生长。

刘备军中常有士卒采棕用来搓缰绳、修弓弦,所以他并不陌生,只是没想到那种红褐『色』粗糙的树『毛』,竟然可以用来织雨衣。

其实在后世的《北齐书文苑传》中就有“首戴萌蒲,身衣緼袯”的句子,其中緼袯,指的就是粗麻棕丝制成的雨衣。

从前织成在读纺织专业时,还在书上看过,类似的材料还有一种油葵叶,用来制作雨衣也相当合适。据说这种油葵长于南越的大山之中,树如蒲葵,叶片柔软,也可以用来作蓑衣。这几种雨衣,多为农人、樵子、渔夫所用,价格略为贱一些。但也并不算便宜,记得明朝时,一件棕制雨衣的价格是二十贯,可购米一百斤。

她把这话跟刘备说了,眉梢挑起:“我们只管做这营生,任是魏吴甚至是益州,难道还不从我们手上买雨衣不成?单单是他们几十万大军,能买走多少件?”

刘备的心怦怦大跳起来,然而深藏于心的愧疚恰好也在此时于心头翻滚不定,终于呐呐道:

“诚之好意,备自然心领,只是……”

“只是觉得无功不受禄,心中过意不去?”

织成眨了眨眼,隔得近,刘备几乎看到那密密的睫『毛』,如何将阴影投递下来的模样,心跳蓦地加速,脸也莫名地热了。

咄咄怪事!

他都这么大年纪了,侍妾也见过不知多少……一定是因为愧疚……

织成却坦然地笑了,她的笑容在秋『色』里象是夏日的阳光,明艳而耀目:

“要感谢我啊,也不用别的,挑个日子,敲锣打鼓地向我义兄求婚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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