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一刻,月亮的倒影将恰好铺满整个潭面。”夏侯渊依旧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没有喝下。
陌娘望着潭面,有一大半已经布上了月亮的倒影。稍微有风拂过来的时候,潭水会微微泛起涟漪,星星点点地反射着月亮的光芒,加上四周洁白的雪,煞是好看:“现在已经好看成这样,一会不知道还会好看成什么样子。”
夏侯渊看着她专注地样子,试探着低声说道:“这些年,你……”
“定会比山下的灯会好看吧?”陌娘打断他,回头看着他说道。
明明看不清对方的眼睛,夏侯渊还是觉得陌娘的眼睛里充满期待。
“山下的灯会人山人海,看什么也不会看得真切。人一多,再美好的事物都会变得躁动不安。再则言之,灯会乃凡俗之人造的凡俗之物,哪能比得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可我想看的正是那凡俗之人的热闹。前些年太过清净,如今也便期待躁动了。”
夏侯渊没有接话,他在想,如果现在便出发下山,还能否看得到灯会。
“你知道沙漠里,什么最迷人吗?”陌娘突然问道。
夏侯渊皱眉,不知陌娘的用意:“我没去过沙漠,但是想来,应该是似火的残阳?”
陌娘摇摇头。
“那是瑰丽的景色?”
陌娘又摇摇头。
“难道是不屈不挠的仙人掌?”
陌娘又摇摇头:“是存在绿洲的希望。哪怕你看不到,但是你坚信它一定会存在,所以你耐着饥渴,拖着疲倦的身子,将嘴唇咬出鲜血,也要继续前进。身子上的痛苦,与心灵上的期待交织。前方是无比诱惑的希望,身后是你留下的一串串的脚印。这才是沙漠最迷人的地方。”
陌娘说着,一句话开始不停地在夏侯渊的脑海里回响—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
“你曾经给过我希望。然后我度过了充满期待的十年,最终我又怀着期待走出了沙漠。所以你不用愧疚,你的出现本就是上天对我最大的仁慈了。”
“可是我还是食言了。”夏侯渊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睛发红,身子有些颤抖。
“可是遇到你之后的十年,与遇到你之前的八年相比……”说到这里,陌娘突然不说话了,她微微皱眉。她与夏侯渊相见那年是八岁,是十六年前,那年是冬选。夏侯炎六岁那年父亲去世,也是冬选。如此想来,这两件事应该是发生在同一年。那当年师父突然下山,跟夏侯渊父亲的去世……还有师父当年带回来的婴儿,跟夏侯家会不会会……突如其来的想法,让陌娘感到浑身阴冷。
“陌娘,你还好吗?”夏侯渊见陌娘突然不说话,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走到陌娘面前。
陌娘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夏侯渊:“夏侯炎的父亲,是不是被我师父所杀?”
夏侯渊沉默了一会说道:“是。”
闻言,陌娘站起身来:“那我师父当年带回来的婴儿,跟夏侯世家有没有关系?”
“婴儿?什么婴儿?”
“我师父当年下山带回来一个婴儿,可惜那个婴儿没能熬过来,两年后便去世了。既然那年我师父下山是为了杀夏侯炎的父亲,那么那个婴儿会不会跟夏侯世家也有关系?”陌娘说道。
夏侯渊想了想:“未曾听过类似传闻,应该不是夏侯家的子孙。”
陌娘又坐了回去,刚才竟然妄想通过那个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婴儿的身世找到一点关于自己身世的线索。陌娘无奈地摇了摇头,像是在嘲笑自己。且不说那个婴儿不是夏侯世家的,就算是又能怎么样,那个婴儿不是从林间捡来的,也不代表自己不是从林间捡来的。
陌娘回过神来时,夏侯渊还站着她的面前。
“你看!”陌娘站起身,绕过夏侯渊,走到潭边。
月亮的倒影刚刚好布满潭面。潭面与月亮之间似乎连接了千万条线。潭水化作了另外一个月亮,与天上的月亮交相呼应。白雪的背景更是让这一切显得神圣。
两人沉浸在这美丽的景色当中,谁也没有说话去破坏这气氛。
突然,本来只是微澜的潭水变得有些急躁,涟漪变的越来越大。夏侯渊感到脚下的雪地在轻微的颤抖,接着他便听到“轰隆隆”的巨响从垣金峰的某个地方逐渐传来。
陌娘反应过来遇到雪崩时,夏侯渊已经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向空中掠去。再好的轻功,没了大地的支撑,也只是在空中停留片刻。陌娘看到,原本温顺的雪,竟然携着石头一同向山下滚滚而去。
夏侯渊用一只手将陌娘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前,另一只手紧紧抱着陌娘。陌娘看不到,她只感觉到两人撞在了山上,而后开始跟着雪一起往山脚翻滚。
不知道过了多久,陌娘感到搂着自己的手没有刚才那么有力了,她试图去伸手去抓夏侯渊,奈何她根本做不到。情急之中,一阵剧痛从胸口传来,陌娘逐渐没了知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陌娘逐渐转醒。
夏侯渊在哪里?陌娘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天色正朦胧,怕是快要天亮了。两人是一起滚下来的,不可能离得太远。
陌娘想站起身来,右腿却一踉跄差点再次摔倒在地上。顾不上右腿传来的痛感。陌娘拖着右腿开始四处寻找夏侯渊的身影。
找了一圈,没有发现夏侯渊的身影。陌娘回到原地,不可能会离自己太远。陌娘再次环顾四周。左手边挨着山脚有一堆雪。难道……
陌娘拖着右腿费力地走到雪堆前面,用手将雪往两边推散。看着雪越来越少,一个身影也越来越明显。
夏侯渊,夏侯渊,你不能有事。
陌娘将夏侯渊拉出来,抓起他的手腕。摸完夏侯渊的脉象,陌娘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夏侯渊只是因为中了自己的体毒才会昏迷不醒。刚才夏侯渊放开自己时,想必是因为中毒昏了过去。
陌娘摘下右手的手套,用牙齿咬破中指。又用左手卡住夏侯渊的下颚,使其张开嘴。而后开始向夏侯渊的嘴里滴血。统共滴了十滴,陌娘才停了下来,又将手套带了回去。
世人只知道陌娘浑身都有毒,只要碰到便必死无疑,但是知道陌娘的血就是解药的人却没有几个。
夏侯渊的大氅在滚落的过程中不知丢到了何处,幸好陌娘的大氅没有弄丢。陌娘用手先清理了一下旁边地上的雪,又将自己的大氅铺在了地上,她走到夏侯渊的另一边,想把夏侯渊翻到大氅上。可是她的腿断了,身上也受了伤,原本简简单单的动作,竟尝试了七八次才成功。
见夏侯渊没有大碍。陌娘才开始打量起周围的情景来。这里是她们垣金峰的另一面,眼前十步之遥的那条河应该是彰义河,河面宽阔,眼下状况,完全没有渡过去的可能性。按道理说,她们只要从山脚绕回去,就可以回到来时的大路上。可是偏偏垣金峰这里地势太过奇特,不管从哪个方向绕路,都是不好走的峡谷。路不是那么好走且不说,常年都有山贼驻扎,倒是不惧山贼的武功,惧的是耽误时间。如今她的腿又断了,夏侯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醒来之后又不知会出什么新的状况。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垣新城了。
陌娘站起身来,想着四处走走,找两个木板,将腿先固定起来。找了半天,陌娘只看到了一些树枝,并没有合适的可以用来固定腿的。只有一根比较粗的--应该是小树的树干--但是没有办法劈开。
“陌娘!“
陌娘费力地回过身来,就见夏侯渊抱着她的大氅,向她跑来,大有把她抱在怀里的趋势。陌娘抬起手中的树干,刚刚好抵住夏侯渊的腹部。
“夏侯公子如果想活的久一些,还是莫要与我太过亲近的好。“
“你可有哪里受伤?“夏侯渊关切道。
“腿断了。“陌娘看了看手中的树干,“你有办法将它劈开吗?”
夏侯渊长出一口气,没有大事便好。
为了爬山,夏侯渊并没有携带擎苍剑。夏侯渊将大氅还给陌娘之后,用左手接过陌娘手中的树干,朝半空抛去;右手朝空中的树干一指。待树干落回夏侯渊的手上时,已经从中间裂开。
“天极指?”如果没有猜错,夏侯渊用的便是天极指。这套指法号称可以以指代剑。此指一出,任何宝剑都要避其锋芒。因为天极指在古书中的描写太过奇异,陌娘曾经认真想过,为何用指可以胜过剑。后来陌娘想,就算可以达到人剑合一的地步,剑也依旧是身外之物。剑随手,手随心。而用指则不同,指本身就是身体的一部分,手直接随心,想必会比用剑快一些。
“嗯,是天极指。”夏侯渊看着陌娘,“坐下。”
陌娘对天极指好奇得紧,便顺从地坐在了地上:“这套指法不是已经消失多年了嘛?”
夏侯渊从外袍上扯下两个布条,用树干将腿固定起来:“从我家藏百~万#^^小!说中发现的。”
“那为何之前没有人听说有人练过?”
“一直有人练,只是没有人成功。”夏侯渊手下速度不慢,话间,已经将陌娘的腿固定好了,“起来试试。”
“那你为何还要佩戴擎苍剑?”陌娘往前走了两步。
“一则因为比武时,对手只要认出这套指法,都会放弃比武,转而问我这套指法从何而来;二则因为行侠仗义时,坏人只要认这套指法,都会四下逃窜;三则擎苍剑是我师傅传给我的。”
“我以前只从古书上看过天极指,今天第一次见到,只是用它来劈柴,似乎有些浪费。”两人边聊,边四处走动,看有没有合适的可以休息取暖的地方。
“其实,天极指之所以厉害,都是因为古书写的厉害。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就愈发厉害。真正的天极指,并不如世人想象的那般。”
“为何?”
“天极指的创始人之所以会创造天极指,是因为那人太穷,买不起剑,所以就找了自己同样苦寒的好友,在书中描写这天极指如此那般地厉害。后来,他写书的好友成名之后,这天极指便在世人中间传开了。”
“也就是说……”
“天极指只是一套普通的指法。”
“你方才说一直有人练,但是没有人成功,那么难的功法,怎能如你所说只是普通的指法?”
“因为那人创造天极指的功法时写了很多没有用的东西。学习天极指的人往往在那些没有用的东西上面浪费太多时间。”
“那你怎知那些是有用的哪些是没用的?”
“那本功法的最后一页起始第一句话说‘以上乃吾人妄想之言,切莫相信’。而我是从最后一页开始看的那本书。”
陌娘有些失望又有些好笑,事情的真相怎会如此滑稽?那知晓天极指真相的人想来也不会将自己练过天极指这件事说出去,事情委实有些丢人。如此一来,这天极指的真相便很难为世人知晓了。
“这里有一个山洞,先去里面歇息一会吧。”
陌娘顺着夏侯渊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个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