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芸自大观园门口将礼物呈给了王攸作为谢礼后,想着今日并无别事,也就离开了荣国府去集市上买些东西。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低头思索着王攸提起的小红一事,难道琏二奶奶知道了不成,不对,倘若二奶奶知道了,那小红岂不是更加危险,又怎会还在二奶奶跟前做事。既然琏二奶奶并不知情,更何况当时自己做的那般隐秘,除了当初那个叫坠儿的小丫头替自己给小红传了帕子之外,就并无别人了。
真不知道这王家大爷是如何得知的,一时间贾芸是既惶恐又不得不钦佩王攸,在他看来,这位王家大爷才是扛鼎之人,只是可惜自己是贾家的人,一时间冒然投靠过去,是不是会被人诟病。
想到这,贾芸也是不免纠结起来,是一面思索,一面低着头往前走。
走到家门口的巷口拐角处时,不想一头撞在了一个醉汉身上,倒把贾芸吓了一跳。贾芸不同往日穷困潦倒的被自家舅舅嫌弃,现在他在荣国府当了差事,第一时间便是骂道:“臊你娘的!瞎了眼睛......”
话音还未落,贾芸胸口的衣服就被人抓了起来,甚至整个身体都被拉了起来,可见眼前之人是身负武功的猛汉。
贾芸也急忙看向来人,原来是倪二。
“老二!老二!你怎么又喝醉了,是我,我是贾芸,对不住,你且先放手,我快喘不上气了。”贾芸拍了拍倪二的手,大声央求道。
倪二虽是喝醉了酒,但还能听清贾芸的声音,当即松开了手,贾芸的身子一下子落在地上,后者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原来是你贾二爷,我该死,我该死。”倪二趔趄的笑道,“二爷这是打哪来,又是去往何处啊?”
“老二,我刚从荣国府出来,这不从集市上买了些酒肉,正回家呢,要不你跟我再去吃点,上次借你的那卷银子,我先还你一部分,你看如何?”贾芸笑着说道。
“酒呢,肉呢?”倪二晃了晃脑袋,问道。
“在这呢,好在没全摔了,虽说沾了些灰,将就着还能吃。”贾芸颇为可惜的说道。
“好兄弟,那钱你也别着急还,我知道你的境况,走,吃酒去!”倪二摆了摆手,随后一把搂住贾芸的脖子,笑哈哈的往回走了。
进入贾芸的小院中,倪二找个高台便是躺了上去,之后呼呼的睡了过去。贾芸摇了摇头,也不吵醒他,从正房里找了个一块破布给倪二盖上了,之后就自顾自的走到厨房里,做起一应的吃食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贾芸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是临近晌午,索性就把倪二叫醒,倪二迷迷糊糊的起身后,发觉自己躺在了贾芸的小院中,不解的问道:“他娘的,我怎么来这了?”
之后又看见自己身上的破布,这才反应过来是刚才自己吵着过来吃酒。
“二爷,多谢!”倪二抱拳谢道。
“老二,你我之间还称呼什么爷不爷的,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好兄弟看待的。”贾芸笑道。
“哈哈,没错,好兄弟!”倪二哈哈一笑。
饭桌上,基本都是倪二一个人在吃,贾芸只是动了几筷子便是不再动了,甚至开始喝起闷酒来,甚至到得后来,酒也停了下来,发起呆来。
倪二当即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以为贾芸又有了什么难处,莫不是本钱不够还是出了别的事,于是试探性的问道:“芸兄弟,我醉金刚别的不说,就是讲究仗义,说吧,可是又有了什么难处不成?我还是当初那句话,有什么不平的事,尽管告诉哥哥我,我替你出气就是。这三街六巷,谁不知道我醉金刚倪二是谁,得罪了我的邻居街坊,得罪了我的好兄弟,我保证让他人离家散。”
“非也,非也。老二,此次我并非如上次那般穷困潦倒,无米可炊,也并非如你所想得罪了什么人,而是我今日心中有所纠结,不得解惑,是故才这般模样,这不反而让你不尽兴了。”贾芸歉意的说道。
“说说吧,莫不是你那令人生厌的令舅又奚落你了?”倪二放下手里的酒杯,再度问道。
“这也不是,你可知我族中正支府上,就是那荣国府上,现如今的当家太太的娘家......”贾芸想着详细的解释一番。
“什么乱七八糟的,二爷莫不是在和我说笑不成?”倪二差点没被贾芸绕晕,有些不满的说道。
“老二莫急,且听我说完就是,那府上的当家太太出自王氏,现如今王氏可以说是如日中天,究其根本在于一个人!”
“王家?怎么有点耳熟?”倪二掏了掏耳朵,一时间没想起来。
“这王家的现任家主是我家府上的当家太太的兄长,据说在朝廷里做了很大的官!”
“我想起来了,你说的可是王子腾王大人吗?我这腿没瘸之前在他手下当过兵,只是后来....唉!这才到这市井里做起了这放利钱收债的事。”倪二叹息道。
“哦,你在王大人手下当过兵?!”贾芸惊讶的说道,这还是稀奇了。
“嗯,当初......算了,都是旧年烂谷子陈芝麻的事了,不提也罢!怎么了,难道王大人看重你要你去当兵不成,就你这小身板,我一拳能打倒一二十个不在话下!”倪二握紧了拳头,朝着空出打了两下。
“老二说笑了,我怎么能见到王大人呢,就算见到,就像你说的,王大人也瞧不上不是!”贾芸讪讪的笑了笑。
“还算你有些自知之明,娘的,怎么又被你绕进去了,你还没说你出了啥事?快说,不说我就走了!”倪二装作要起身的样子,却被贾芸按了下来。
“这王子腾王大人有一嫡子,名攸......”
“砰!”倪二把手里的酒杯啪的一下子砸在了桌上,倒是把贾芸吓了一跳,只听得他有些激动的说道:“贾二爷,你见到了此人?”
“老二,你这是......”贾芸有些不解。
“臊你娘的,搞这么多弯弯绕绕,你直说是王攸不就好了,扯那些有的没的,现在全京城谁不知道王攸王文泱,你去大街上随便拉个人过来,我想就巷口那个要饭的乞丐都知道王攸是谁!”倪二叫骂道。
“好哥哥,我说话做事都讲究一个细致你也不是不明白!”贾芸承认倪二说的话没错。
“对了,听你上个月有次说道这王家大爷给你五十两银子替他去种了些树,怎么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呢?不说是我,无论官场中人,还是像我这样的市井中人,都想知道这王家大爷是何等的年轻才俊,只是我未曾见过,有好几次我从王宅门口经过,也是没那个机缘。”
“老二,这王家大爷指不定走你跟前,你也看不出他是高门士族公子出身?”贾芸笑着说道。
“放你的屁,别的我不知道,当年金榜公布的时候,那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虽说也是个几十岁的人了,但是身上的气质还不是和那官老爷一般,就连我当初见到的王大人也是个官威十足的将军,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看不出这王家大爷了,莫不是他长得不俊,还是蒙着脸了不成?”倪二不解的说道。
“哈哈,老二你的这句话若是传到了王家大爷的耳朵里,我怕你明日可以去大牢里吃饭了!”
“臊你娘的!”倪二又骂了一句。
“好了,不与你说笑,这王家大爷若是日后有机会,我远远的指给你瞧就是,先说正事,明日午膳过后,这王家大爷叫我替他办件事!”贾芸正色说道。
“办事?什么事?!”倪二好奇的问道。
“不知,这不明日才能知道不成?!”贾芸摇了摇头说道。
“......”倪二瞪着大眼,什么话也没说。
“好兄弟,非是我捉弄你,而是我现在纠结要不要去,不去吧,这机会就错过了,去吧,恐族中中人有闲言碎语,这才是我......”贾芸终究说了出来。
“二爷啊,二爷,枉你还是个做事细致的人,你族中那些子弟比之王家大爷如何?”
“云泥之别,就连我那琏二叔,宝二叔都是不及这王家大爷的,更遑论他人!”贾芸作出了自己的评判。
“呵呵,好小子,机会稍纵即逝,你族中那些人是何等模样,难道你看不清?指不定他们当中不少人也起了心思,只是那王家大爷没给机会给他们,反倒给了你,你又当如何?我醉金刚倪二虽是个泼皮无赖,但也知晓侠义二字,有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啊,莫做小女儿姿态,堂堂正正的大丈夫,何苦来纠结这又纠结那,徒惹了笑话才是!”倪二也正色说道。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贾芸躬身行礼致谢道。
“什么君不君的,我倪二是个粗人,当不起你这个称呼,今儿多谢你的酒菜招待,就是里面沙子有点多!呸!”倪二咳了一嗓子,随后起身,又说道:“行了,今儿下午我还有事,就不用送了,先走一步!”
“老二你慢走才是!”贾芸哂然一笑,此处不在话下。
却说王攸自怡红院和薛林二人出来后,薛宝钗上前劝道:“你和宝兄弟终究是兄弟,这下日后还怎么相处,你何苦来说出那决断之语,未免也太伤了他,你如何不知他自小就有痴病,攸兄弟你是个明白人,他是个痴人,何必去激他呢?”
王攸看向身后的薛宝钗,笑着说道:“宝姐姐可觉得我说的有错?”
薛宝钗想了想,当即摇了摇头。
“既然我说的没错,那便是没错了!”王攸连续说了两个‘没错’。
“宝姐姐,你真是的,要不你回去再劝劝宝二哥哥?”林黛玉玩味的笑道。
“颦儿,你......”薛宝钗欲言又止,也不再多说。
“宝姐姐,今日之事我早已预料到,当然事先也和姑母商议过,若是宝二哥哥他依旧执迷不悟,那也是他的命数!我能做的就这些,至于其它,我不想管也管不了,想来你应当知晓我的意思!并非我无情,而是每个人的路应当由他自己走!”王攸说罢,又怜惜的看了一眼林黛玉,后者也在回味这句话的深意。
薛宝钗苦笑了一下,但她很快便是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她和王攸是同一类人,在某些方面是能够做到心知的。
王攸坦然一笑,再度挥动了一下手里的羽扇,说道:“那日我说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今日经此一事,我便再续上两句。”
薛林二人同时看向王攸,眼神皆是明亮,当日的她们虽然都为‘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苦恼,但也感觉出此句未完,二人又是极工诗词的才女,此时听到王攸续句,又怎能不惊喜。
王攸走入沁芳亭中,望着水面上摆动的荷花和荷叶下流动的水,朗朗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人心是人世间最难揣摩的东西,也是最容易受到周围环境影响的,我并非责怪宝二哥哥,而是感伤,因为当初的美好随着你我年龄的增长渐行渐远。”
薛宝钗和林黛玉再次沉默了下来,她们沉浸在这句续句之中,能感受到眼前这个年轻公子的心是多么的难过,他并非无情,而是他的路只能由他自己走,可是陪伴他的人又会是谁呢。
林黛玉不免落下了泪,原来攸哥哥的心竟是这般伤痕累累,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回忆以往的一幕幕,难道是父亲给他的压力太大了,那日自己葬花之时,他眼里的悲痛是真的,他的无奈也是真的。这么些年来,他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快乐些而努力着,可是自己因为看不清他的心而自伤自怜,反而让他受了苦,都道是人心易变,可他对自己的心一直都没变。
“攸哥哥...我...”林黛玉泣不成声,觉得心中实在对不起眼前的这个人,他承受的比自己更多,自己只是活在了他的羽翼之下。
“妹妹怎么好好的哭起来了?”王攸知道她明白了,这一次她并未问自己,问自己的心会不会变,而是明白了这些年他为她所做的一切,这便足够了。
所谓知己,也就是这般了。
“对不起!”林黛玉微微的对王攸行了一礼,弱弱的说道。
“不用说对不起,攸固所愿尔!”王攸淡然一笑。
薛宝钗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多余的那个人,宝玉所述之言她也是听见的。
哪里有什么先后,又谈什么快慢,终究是没抓住罢了。薛宝钗现在总算理解了昨日午膳后自己和王攸在那小船之上,自己问道:“倘若当初初见的是自己和王攸,而不是林黛玉和王攸,王攸会如何?”王攸答曰:“不如何”,这‘不如何’的含义了。
他对林黛玉的心从头至尾就没变过,所以不如何,就算当初初见的是自己和他,他也一样会照顾林黛玉。
薛宝钗有些羡慕的看着林黛玉,她生不起任何的嫉妒之心,但是她的心,她的路正如同王攸所言,是由她自己来走,不管姨妈,不管母亲,甚至不管哥哥薛蟠,她就是要成为王攸身边的那个人,哪怕最终他牵不起自己的手,自己也无悔无怨,自己的心也不会变,此外事情并非一成不变没有转机的。
王攸自是察觉到了薛宝钗的神色变化,原本他就是想借此机会一步断掉贾宝玉和薛宝钗的痴念,可是薛宝钗的反应和贾宝玉完全不同,真的不愧是和自己同一类人,设身处地之下,王攸自认为做不到像宝姐姐这般。
王家的女人真的是不能小觑!王攸心底默默的想道,也罢,随缘吧。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虽不尽善,但事情又并非一成不变没有转机的。
“今日到让宝姐姐和林妹妹担忧了!”王攸笑着躬身行礼歉意的说道。
“想必攸兄弟还有事要做,我和颦儿就不打扰了。”薛宝钗说罢,便是先一步离开了,至于林黛玉也在紫鹃的搀扶下回了潇湘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