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裴轩暂住的地方是老城区,破旧低矮的水泥房是这里最常见的建筑。“城市规划”对老城区来说是个遥远的名词,挤挤挨挨的各种违章搭建将本就不宽敞的路挤得更加狭窄,有开货车的男人回家一趟还得处处小心,生怕撞倒别人停在路边的摩托车自行车。
很有哥哥自觉的盛裴轩早早就起床出去买包子了,可等他拎着塑料袋回来,却发现自己住的那栋房子楼下被一溜儿黑色轿车堵了个严实。
一个西装革履的斯文男人站在楼下抬头看,等盛裴轩左挪右闪总算从车缝里挤进去后,那个男人转头看了他一眼,眼镜后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脸上浮出个客套的笑来,伸手:“你好,我姓宋,是樱桃父亲的秘书,来接樱桃回家。”
盛裴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应的,等他从迷茫的状态中解除出来时,他已经领着宋先生上了楼,里头樱桃被开门声吵醒,慢慢坐起来,还在揉眼睛。
他发现,那位宋先生一见到樱桃,整个人都变了一副样子。之前虽然是很礼貌客气,也对他笑着,但叫他有种说不出来的疏离感。可现在呢?
宋先生几乎是小心翼翼地蹲在矮小的弹簧床边,怕吓着她似的轻声劝她:“樱桃,宋叔叔来接你啦。你走了好几天,可把你爸爸吓坏了,这几天他急得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
樱桃先是被突然出现的宋波吓了一大跳,接着,听到他的话,眼圈就红了,“吧嗒吧嗒”开始掉眼泪,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我也想爸爸……”
“哎哟哎哟,”宋波真真是要心疼死了,把小姑娘抱在怀里柔声哄她:“不哭了不哭了,咱们这就回去见爸爸。”
十一岁的小姑娘,身量虽未足,却也不轻了,可宋波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说话间就要抱着小姑娘走出房间。泪眼迷蒙间,樱桃瞧见呆愣在一旁的少年,眼泪顿时止住了,蹬了两下腿让宋叔叔把她放下来。
她过去握住盛裴轩的手,仰着头认真道:“哥哥我要回家了。”
“嗯……”盛裴轩轻轻应了一声,不知怎么地,胸口和鼻子都有些堵,垂下头来勉强笑道:“出来这么多天,肯定把你爸爸吓坏了,赶快回家吧。”
宋波站在樱桃身后,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最终,樱桃只留下一句“哥哥我会回来看你的”,就坐上来接她的黑色轿车,远远地离开了这个和她格格不入的地方。
跟在后面的轿车上有同样穿着西装皮鞋的人下来,要塞给盛裴轩一个鼓鼓的信封。他知道那里头装的是什么,明白这是作为这两天他照顾樱桃的报酬,心里又酸又苦,推开信封,几步跑回了楼上。
房间里还是那样简陋,他坐在樱桃之前睡的小床上,发了半天呆,突然自言自语:“小骗子,还说不想回家……”
他想,樱桃就像童话里的小公主一样,闪闪发光地降落在他眼前。可是,午夜一到,她就变出了南瓜车,穿上属于她的水晶鞋,静悄悄离开。
她属于华丽的皇宫,而不是这里——破旧低矮的水泥房。
回到下榻的酒店,樱桃拒绝了父亲祁明山的拥抱,拉着一直照顾她的冯阿姨进浴室,痛痛快快洗了个澡,从里到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方才祁明山还以为女儿仍在生气,暗自忐忑,结果发现她只是急着洗澡,悄悄舒了口气。只是转念一想,也不知她这三天在外面吃了什么样的苦头,心下顿时难受起来。等樱桃出来后,他抱着小女儿坐在自己膝上,郑重向她道歉,承认自己的错误。
樱桃本来见到父亲还很开心,没想到他马上提到了之前令她离家出走的导火索,冷着小脸,十分不开心:“我有妈妈,妈妈也有我和哥哥。有别的女人想要赶走妈妈,那是不是还会有别的孩子?以后他们也要把我赶走吗!”
祁明山心都疼了,连连摇头:“爸爸保证,只有你和哥哥两个孩子。爸爸最爱樱桃了,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一直都会是这样!”
接着祁爸爸又说了许多好话,还拨通了越洋电话,打给妻子姚敏行。樱桃同母亲撒了好一会儿娇,又长长地抱怨了一通爸爸的坏处,这才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勉强算是原谅亲爹了。
祁明山早就与妻子各自生活,两人各自照顾一个孩子,只是碍于仕途无法离婚。所以樱桃打电话向姚敏行告状他倒是不怕,只要孩子高兴,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给摘下来。
祁明山本来只准备在沈阳待三天的,因为樱桃出走这桩意外多留了两天。第二天,一切都准备好,要动身回北京了,可等樱桃起床发现自己的东西全被装进箱子里,明白这是要走了,顿时闹了起来,不依不挠。
“我不走我不走!我答应了盛哥哥要回去看他的!他去参加比赛了,我还要去给他加油的!”
小姑娘被父亲宠得厉害,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周围随行人员全都束手无策,只能一溜儿跟在樱桃身后,看她往外头起居室去找爸爸。
“嗯?比赛?”祁明山将樱桃抱在腿上坐着,微微抬头,看向宋秘书,示意他解释一下。
小丫头喊的“盛哥哥”他当然知道,昨天樱桃一睡下他就喊来宋波了解情况。得知这个姓盛的少年不仅救了樱桃,还收留她住了两天,好吃好睡的照顾她,祁明山感激不已,连连嘱咐宋波要好好报答这个少年。倘若不是时间紧凑,祁明山还想接他过来,当面感谢一下人家。
宋波本以为这事无关紧要,便没多说,此刻听他问起,也只是推了推眼镜,淡定答道:“盛裴轩前几天报名参加了一个选秀活动,通过了海选,明天进行‘四十进二十’淘汰赛。”
“选秀?”祁明山重复了一遍,眉头皱起。
祁家传承几百年,正经的书香世家,哪怕现在是新时代了,他仍然是老式思想,觉得这些哗众取宠的活动上不得台面。而那些怀抱明星梦的年轻人,在他眼里基本上和“虚荣浮躁”“好吃懒做”挂等号。
“他才十八岁吧?怎么不去上学?”
他的语气虽然淡,可在场的人对他都是相当熟悉的,深知这话中隐含的不喜之意。宋秘书正要回答,却被樱桃抢了先:“盛哥哥他也想上学的,但是他没有妈妈,爸爸又不挣钱,奶奶年纪大了种地很辛苦,所以他只能出来打工,等赚够钱了下半年再回去读书。”
见父亲还要张口,樱桃接着说:“本来盛哥哥他已经找到一份餐厅的工作了,但是这个挣钱很少。听说当明星挣钱多,所以他就去报名啦!”她想了想,又迟疑地补充:“好像……读大学是要很多钱的。”
因为盛裴轩救了樱桃,祁明山对他的观感还是很好的。现在被樱桃噼里啪啦这么一顿解释,心底那一丁点儿不喜也没了,好笑地掐掐小女儿的脸蛋,佯作生气道:“才认识人家几天哪,就这样帮他说话了?爸爸可什么也没说他呀!”
樱桃不满地嘟囔:“可是你刚才明明就是不喜欢盛哥哥了嘛……”
天下就没有拗得过儿女的父母。饶是祁明山再不放心,最终也还是在小女儿的撒娇耍赖下松了口。樱桃嚷着“那天我生日都没有好好过,所以爸爸要答应我的要求补偿我!”祁明山只得举手投降,留下心腹宋秘书和大批安保人员保护她的安全,自己无奈地先行回京。
城市另一头,盛裴轩在餐厅吃过午饭,正要去《星光之路》节目组那边彩排。经过那棵大树下时,一个老头儿突然叫住他:“嘿,小伙子!你妹妹呢?今天怎么没见她呀?”
盛裴轩停住脚步,看向眼前陌生的老人,疑惑不解,那老人见状忙向他解释:“我是昨天跟你妹妹下棋的人。”
“哦……她,她回家去了。”
既是如此,那老人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正巧,路边的音像店正在放歌,那旋律熟悉得很,好像是之前盛奶奶很喜欢看的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曲。盛裴轩听了一会儿,突然心动,他想,明天的比赛他或许可以唱这首歌。
明天要上场的选手太多,今天下午的彩排也没有安排他们上台,只是把大家都喊去,告知一下明天比赛需要注意的点,让他们把要表演的才艺节目报一下。
才艺节目这个,自然是唱歌的最多,但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准备,实在不行今天也能找个地方练一练。可盛裴轩不仅没有时间,在沈阳他举目无亲,想找个地方练歌都不行。这时候的KTV并不像几年后那样发达,消费也是相当高的,并不是盛裴轩兜里那三位数的钞票能支付得起的。
于是,他竟然就这么光棍地直到现在才思考明天要唱什么歌。
“……也不知道这歌叫什么名字。”他喃喃自语。
“叫《生命树》!”刚才来问话的老人竟然还没走,麻利地接口,见他望过来,又笑道:“我在家天天看这个电视!太熟了,这歌儿我都能唱。嘿嘿,我还有歌词儿呢。”老人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来,看起来像是记电话号码的电话本,翻到一页,上头还真写着一句句歌词。“这是我孙女抄的……”
拿着老人塞给他的两页歌词,盛裴轩一路都带着笑。小丫头结的善缘,却给了他善果。
一切就像是命运安排好的一样。
第二天,轮到盛裴轩上台时,熟悉的音乐前奏尚未响起,他没有焦点的视线随意扫射,却意外发现台下有个熟悉的小姑娘正朝他使劲儿挥手,脸上的笑容又甜又可爱。那一瞬间,他脑子里想的是:幸好还没开唱,要是唱着唱着突然瞥见她,八成要忘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