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人生路是自己在走,该面对的东西还是要面对。就算一时消极躲避,它也会找过来,逼着你面对。
纪居昕回到家,看到院里的礼箱子,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什么时候开始,与卫砺锋在一起的时光,变成最放松最任性的时候,他竟不愿意这心情被打断。
他打发孙旺过去,“看看谁送来的。”
纪居昕与卫砺锋一同乘马车归来,卫砺锋身有公务,但他很想抛却烦人事与纪居昕窝在一块,但纪居昕认为,放松自己这种事,有一会儿就足够了,到得门口,纪居昕坚定地推开了卫砺锋的大头,拒绝了他‘任何事都想帮忙你只管歇着’的好意,把人赶回了将军府。
卫砺锋走前颇为遗憾,捏着他的手,连声说了好几遍“有任何事需要帮忙,务必来寻我,保证第一时间出现”,在纪居昕忍不住抬手揍人时,才抛了个飞吻,大笑着离开。
缓缓走进院子,孙旺来报,礼是纪妍送的。
纪居昕想,纪妍大概是想试探下他的应对,观察他有几分能力,兼有一点对他的同情,才会有昨日言行。不想结果对纪居昕来说很遗憾,可能担心他生气,纪妍便以这种方式表达歉意。她送来的东西还很有份量,都是他这个年纪用的上,但想拥有并不容易的物件。
因为手下铺子赚钱,卫砺锋对他又越来越好,不仅衣服配饰把玩的东西,但凡觉得适合他的东西,都会一箱一箱地搬过来,纪居昕并不缺这些东西。但他的状况别人不知道,以为他仍然是苦巴巴看着纪家脸色过日子的小庶子,会想拥有这些东西很正常。
所以这份礼,纪妍是带很大诚意的。尽管纪居昕真正并不缺,他对这份心意还是接受的。
回房间后,他让绿梅翻看小册子,找出过两日后是纪妍膝下庶子生辰,让绿梅准备一份礼过去。
绿梅点点头,下去办事了。
片刻后画眉从外面进来,素手端了杯茶。她将茶盅放于纪居昕桌上,略有些忧心冲冲,“姑奶奶膝下没有嫡子,庶子过生辰,少爷送了礼去,不是打姑奶奶的脸么?姑奶奶会不高兴吧……”
她看着门外绿梅身影消失的方向,“少爷不大懂女人的小心思,有时会无意之间得罪了人而不自知,按说绿梅姐姐应该提醒您一声……”
纪居昕放下手中书卷,“你在临清可是过的不错?”
画眉不懂为什么少爷突然问这个,但这并不影响她发挥,“少爷走后,咱们院子里的人成了没娘的孩子,起先刘妈妈还时不时照应着,可日子长了刘妈妈也不过问了,百灵没心眼,总是去缠扯刘妈妈,也没见得什么好……奴婢不才,还有几分讨好人的本事,帮着四太太的管事妈妈做了些事,奴婢们的日子……才算过的下去。”
纪居昕眸色一沉,“你与四婶的人走的近?”
画眉偷偷看了纪居昕一眼,发现少爷没生气,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奴婢们不想被克扣,少不得要与管事妈妈走近,但四太太事多,大约不记得奴婢这等小人物。”
“你很不错。”纪居昕安静地看着画眉。
画眉刚到他手里时,他仔细观察过,她虽有些小心思,本质却是不错,便放松警惕不再提防,想着自己强大起来,前世背叛之事应不会再发生,可他仍然算错了人心。
人心易变。
画眉年纪渐长,心思也变的不一样,或许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画眉有了新的欲|望,而他并没有察觉。画眉现在开始和四房走近,开始偷听他和绿梅说话,接下来,是不是还是会同前世一样出卖他?刘妈妈是个敏锐的人,没与她继续接近,或许有此原因。
纪居昕指尖敲了敲桌面,微笑,“你做的很好,叫你绿梅姐姐过来,我与她再吩咐几句。”
画眉不知主子所想,还以为自己进言成功,在主子心中地位升高,立刻高高兴兴地去找了绿梅,顺便不阴不阳地与人斗个嘴。
绿梅性子沉稳,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时,不会轻易猜疑,来到纪居昕书房,端端正正行了礼,“少爷唤奴婢有何吩咐?”
“你这些日子,多注意画眉。她现在与四房交好,敢听壁角,敢挑拨了。”纪居昕将方才画眉的话说了一遍。
画眉话中有对绿梅有指责之意,绿梅却一点也不在意,“婢子做事只听主子吩咐,万事不敢自专。主子说可以回礼,便可以回礼。”
她是在解释为何不言,纪居昕挥挥手,表示此举没有必要,“姑母地位稳当,日子过的皆在掌握中,说她会在意一个庶子,才是打她的脸。绿梅,你信我很好,以后一直保持,我不喜欢自做主张的下人。”
“是。”
“你份内之事,需要决断时自己拿主意,做的不好,我也是不容的,你可明白?”
“绿梅明白。”
“好,你下去吧,去同宋飞说一声,派个人悄悄注意画眉,看她身上可有不干净的事。”
“是。”
夜间周大回来,仍然垂头丧气,没找到有用的东西。
彼时纪居昕正用毛笔点了朱砂,描画一株红梅。
红梅树下,有一女子端立,眉眼清澈,潋滟生波,美的不似凡人,正是他的生母,达婧雪。
之前亲手画的画被青娘拿走了,对面空白墙壁很空,他便重新再画一幅。
他点点头,周大便开始报告这几日行动。
纪居昕通过卫砺锋的消息网,又集中了一些酒鬼,蜀中口音,好色的人物单子,交与周大去查,直至今日,京城的酒鬼几乎被捋了个遍,却没一个好消息。
这次依然。
纪居昕点上最后一笔朱砂,周大正好说完,肃立在侧。
纪居昕看着画上的人,手指轻拂画卷一侧,沉默不语。
半晌,他突然说,“周大,我们这么久没找到人,是不是方向错了?你师傅嘴里那个人,有没有可能……不是男人?”
“不是男人?”周大微怔。
纪居昕双目隐有微光,声音缓慢,“会不会……是女人,抑或是……宫中之人?”
宫中这四个字很隐晦,话间之意直指太监,“好酒,蜀中口音,并非只有男人可以。”
周大眸中满是惊讶,“可是还有一条好色……女子和太监如何………”
纪居昕回望周大,黑曜石般的眼睛闪着光亮,“周大,你师傅非常人,能被他引之为友的定也非常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贪花好色乃人之本能,如若只是欣赏,是人皆可以。”
这听说来很有道理,周大愣住了。
纪居昕眸中带着思索,问周大,“你师傅可有说过他这友人收了多少姬妾?”
周大摇头,“没有。”
“可有评论过房中人的数量,容貌,抑或名字?”
“没有。”
“可有提过任意与异性相处细节,不管是鄙视还是羡慕?”
“没有。”
“这不结了,”纪居昕转过身,将书案扒拉开,找出压在底下的卷宗,甩给周大,“把最初我们筛选过的名单,重新查一遍。找了这么久,你师傅的痕迹,应该会出现了。”
周大嘴角咧开,立刻躬身行礼,“是!”
纪居昕以为至少要第三天,才能看到纪家变化,不想李氏太能干,第二日,纪家就闹翻了。
田氏因父亲势起,明里暗里得瑟太久,早招了李氏的眼,她还日日打压李氏宗妇地位,成了杨氏身边第一人,杨氏串门待客都带着她,李氏越发不忿。
而这天早上,李氏看到戏本子本就情绪激动,强忍着没去挑衅,田氏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外人面前打她这个宗妇的脸,她忍了半日实在忍不住,直接喷了出来:一个生出奸生子的不贞淫妇,文书消了没几年的妾氏,真有脸在大庭广众之下胡嚼,我都替你臊得慌!
此话一出,激起千层浪。当时纪家有外客,众多大家夫人在侧,听得这话直接怔住了,真是好大的八卦!
纪田两家是姻亲,田家曾沉寂良久,纪家除了纪仁德,其他人少有在京城,是以纪仁德和田氏这段因果,除了亲近的人,少有人知道。田氏一出现在京城,就极为高调,摆的是正室主母的谱,端庄气度都有,谁能想她竟是个妾,她儿子还是奸生子!
田氏顿时慌了,喝斥李氏不得胡言,偏偏当时杨氏去了净房,上头无人压制,李氏不服田氏,会被她吓住才怪,快言快语说了一堆话,将田氏如何成为四房妾,亲子如何八月早产实则足月,如何气死四房原配,如何被扶成平妻。
是了,这田氏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平妻!
平妻身份,纪家人认可,族谱上敢写,官府律法上可没这一条!你田氏如何站得住脚,如何敢把她这正经嫡妻宗妇踩在脚下!
田氏气的脸煞白,脑子里嗡嗡响,几乎站不住,一时半刻没回嘴,李氏又把田氏如何苛待原配嫡子的事说了一遍!
怎么欺负纪居中,虐死纪居中奶娘,调开所有纪居中贴心能用的忠心下属,专门放妖妖娆娆的丫头过去想把人勾坏了,这么大年纪也不给人说亲,这次上京还没带人家,把人单独留在了临清!
……
这劲爆消息让人惊叹,李氏说的太快,时间地点细节都有,不由得人不信,场中夫人们开始小声议论,看向田氏的目光隐隐有些不对。
田氏惊的不行,一急之下和李氏对掐起来,失去理智的她和李氏一样,专门攻击对方短处,见不得人的手段行事一一爆出,夫人们一边兴奋听着,一边假模假样的劝架。
待杨氏回来时,场面已经不可控。
这场会客结束的很仓促,后果来的出奇的快。
因有外人在,这些事是压不住的,杨氏连夜与纪仁德商量过,逼着自己走动起来,希望用各种手段防止流言飞蹿。
可惜,纪居昕也时时看着这边消息,待夫人们走后,他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已经开始行动了。
他找了三个戏班子五个说书人,将之前准备好的剧本丢过去,给了一大笔银子,戏班子说书人连夜排演,第二日,京城就开始有纪家大戏流传。
田氏几乎没有名声可言,已经是各家各户教育女儿的反面例子。而女不教,父不过,田氏这样不堪的女子,父亲竟然是田明直!而这位田明直大人,竟然要入阁!
田明直为了入阁,前期塑造了很多神仙才会拥有的良好品质,如今受到质疑,自是苦不堪言,连夜叫来纪仁德,商量对策。
纪居昕看到,冷笑着准备再加一把火。大户人家谁家没些阴私事?他手握卫砺锋收集来的绝密资料,田明直的小辫子握了一把,分出一点点出来造势,就足够让情势雪上加霜。
田家乱七八糟的事也开始流于市井。
当然到这里还是不够。
纪居昕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于书画街偶遇了徐文思的伯父。徐文思的伯父是六科道言官,本来就通过家人,知道纪居昕这孩子不错,但凡帮扶,必有后报,得到纪居昕送来的消息后,嘴角忍不住咧到了耳根。
朝中这两日正吵的不可开交,本与他无关,但这样的劲爆资料,证据明晰事实确凿,在他这个言官手里,实在是好的不得了!他一本参上去,可以得到许多人瞩目,尤其圣上!对自己非常有益!而言官本来干的就是参人的事,大多是孤臣,同僚们都懂,就算报复,也找不到他头上!
徐大人摩拳擦掌,当夜就写了个花团锦簇的折子,递了上去。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