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九年。
新年元日,五更天时,宫门外便已排满了进宫觐见的马车。一众诰命贵妇,各自穿着厚氅抱着暖炉,坐在马车上静候。
天明时,宫门方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两张略显陌生的宫女脸孔:“请诸位夫人随奴婢入椒房殿觐见皇后娘娘。”
众诰命夫人心里各自诧异。
新年元日觐见皇后,这是多年来的惯例。裴皇后病弱多年,平日再不见人,新年这一日也要撑着在椒房殿里坐上半日。
裴皇后最信任器重的宫女,非菘蓝青黛莫属。今日怎么忽然换了两张陌生脸孔?
别人心里只嘀咕一声,永安侯夫人心里却是咯噔一沉。
自程锦容入宫后,裴皇后病症好转不说,性情也转变了许多。手段心计,皆远胜从前。
原本牢牢掌控在手中的裴皇后,已变成了一把悬在半空的宝刀。
虽然是刀背冲着永安侯府,刀刃冲着郑皇贵妃母子。可宝刀一旦落下,就是刀背也照样伤人。
她在裴皇后面前,只有低头诚服的份。菘蓝和青黛在宫中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
今日出来迎众人的,是近来颇得裴皇后信任器重的两个宫女。菘蓝青黛都不见踪影。似乎也预兆了什么。
永安侯夫人将重重心思压下,随在靖国公夫人的身后进了宫门。
……
进了椒房殿,又等候了许久,才被宣召觐见。
身着正红色宫装的裴皇后,面上病容去了大半,目中颇为神采,唇畔含着浅浅的笑意。美丽端庄着透着中宫皇后特有的威严。
坐在裴皇后下首的,是美艳动人的郑皇贵妃。紧接着是魏贤妃顾淑妃等人。大皇子妃和寿宁公主康宁公主也都在。
殿内最引人瞩目的少女,却不是“养病”两月有余的寿宁公主,也不是康宁公主,而是立在裴皇后身后侧穿着绿色官服的程锦容。
程锦容入宫半年,每日伴在裴皇后身侧,且每日随杜提点去圣前请脉伺疾。得裴皇后青睐,也就罢了。宣和帝对她的另眼相看,却着实令人震惊。
杜提点简在帝心,深得天子信任。纵是朝中百官见了,也无人敢怠慢半分。杜家一门,因杜提点显赫风光。
眼看着杜提点年纪老迈,众人私下里也曾揣测过谁能接替杜提点,成为天子的专职太医。
任凭众人想破了脑袋,也没料到会是程锦容!
满殿的宫装罗裙中,程锦容这一袭绿色官服醒目得不能再醒目!
往日对程锦容有几分轻蔑的,现在心态齐齐转变。程锦容能入天子的眼,可见医术有独到之处。
家世低一些怕什么,架不住人家程医官自己有能耐有本事啊!
更何况,程锦容和贺祈两情相悦即将定亲之事,也早已传得人尽皆知。人家以后不但是天子专职太医,还是平国公世子夫人……
得了,捧着一些准没错!
第一个进殿觐见的是平国公太夫人。
太夫人病了一场,直至年末才勉强下榻。新年诰命进宫觐见,太夫人自不能缺席,硬撑着也得来。
裴皇后眉眼含笑,对太夫人格外客气礼遇:“太夫人不必多礼,快些请起。来人,赐座。”
待太夫人谢恩入座,裴皇后轻声说道:“平国公府连遇刺客,贺二公子面容受伤,本宫听闻,心中也不是滋味。听闻太夫人病了一场,现在可好些了?”
听到贺袀的名讳,太夫人心中一阵刺痛,面上未显露半分:“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妾身的身体已好多了。”
顿了顿,又笑道:“贺家喜事将近,妾身一想到三郎,心情便也好了。”
一边说着,一边看向程锦容。
裴皇后莞尔一笑,略略转头,看了程锦容一眼。
她今日对太夫人格外亲切,也是因为程锦容将和贺祈定亲。
亏得程锦容端得住,依旧从容镇定。
郑皇贵妃以丝帕掩嘴,笑着说道:“贺校尉和程医官这一桩喜事,当日秋猎时,臣妾也在场,都看在眼底。真是一双有情人呢!”
说着,别有用意地看了寿宁公主一眼,继续笑道:“程医官生得年少貌美,难免有人动些不该动的心思。早些定下亲事,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寿宁公主:“……”
寿宁公主听得心浮气躁,暗暗咬牙。
郑皇贵妃当然没存好心,一席话,既扫了寿宁公主的颜面,也挑唆了裴皇后和寿宁公主之间的“母女”情分。便是对程锦容,也没什么尊重之意。
裴皇后笑容未减,淡淡扫了郑皇贵妃一眼:“皇贵妃说话诙谐,本宫听着也觉有趣。以后,皇贵妃不妨多来椒房殿,陪本宫说话解闷。”
裴皇后直接以身份压人,郑皇贵妃碰了一鼻子灰,还得笑着应下:“皇后娘娘不嫌臣妾絮叨多话,臣妾以后可就日日都来了。”
裴皇后淡淡道:“皇贵妃能言善道最解人意,定然知道本宫爱听什么,不喜听什么。”
郑皇贵妃只得继续陪笑:“娘娘这般夸臣妾,臣妾真是受宠若惊。”
程锦容心中微微一笑。
看裴皇后展露凤威,压制郑皇贵妃,着实令人快慰。
……
宫宴要大半日,程锦容一直伴在裴皇后身边。
她精心为裴皇后调养身体半年,效果斐然。裴皇后撑足了大半日,未曾提前离席。
到了晚上,是天家家宴。
宣和帝领着一众皇子,来了椒房殿。“养伤”两月有余的鞑靼太子元思兰,今日也露了面。
时隔两个多月,秋猎那一晚的“精彩对决”,依然令人印象深刻。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元思兰一眼,又看程锦容一眼,再看宣和帝身后的贺祈一眼。
元思兰:“……”
程锦容贺祈既不难堪也不尴尬。难堪尴尬的人是元思兰。
亏得元思兰脸皮雄厚,对众人别有用意的打量视若未见,主动起身举杯:“思兰敬皇上一杯水酒,祝皇上龙体康健,大楚盛世万年!”
经过秋猎之事,宣和帝对元思兰的态度淡漠许多,略一点头,饮了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