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了一身常服的宣和帝,端坐在马车里,神色莫测。目光不时掠过坐在对面的杜提点和程锦容。
事已至此,怕也没用。杜提点颇为镇定。
程锦容更无半分忐忑或惧色。
宣和帝疑心极重,今日微服出宫,不但瞒着朝中众臣,裴皇后郑皇贵妃等人也被一并瞒下。几位皇子就更不知情了。
为了掩人耳目,只有赵公公随行伺候,其余内侍皆被留在保和殿。贺祈裴璋等御前红人,宣和帝一个都没带。随行的侍卫皆是陌生脸孔。
这些不显山露水的侍卫,才是天子真正的心腹。
马车一路平稳向前,马车里一片令人屏息的沉闷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宣和帝才淡淡张口:“我今日微服出宫,你们称呼一声燕五爷便可。”
宣和帝身为皇子时封号为燕王,在兄弟中排行第五,此时张口便给自己取了燕五的化名。
程锦容和杜提点一同应下:“是,燕五爷。”
宣和帝略一点头,张口问杜提点:“一切可曾安排妥当?”
杜提点低声答道:“燕五爷放心,微臣……我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那处私宅里的人,都是我的心腹,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被带进私宅的病患,也不知我和程太医的真实身份。”
宣和帝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宅子外停下。数十个侍卫迅疾散开,宅子里外各处皆有人把手。宣和帝身侧,只留了两个侍卫。
这两个侍卫,皆是三旬左右,貌不出众。身材高壮,目露悍勇。显然是真正的高手!
程锦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杜提点低声吩咐程锦容:“病患在甲字号屋子里,你先去看看病患,和甘草做些准备。半个时辰后,开始看诊。”
程锦容点头应下。
……
为了这一日,杜提点确实准备得十分精心周全。特意从几个等待看诊的病患里,挑了一个年龄和宣和帝最相近的,就连身材高矮也相差无几。
这个中年男子病患的身份来历,杜提点早已摸得清清楚楚。
此人是晋地的一个行商,姓吴,患病后曾四处重金求诊,为了求医,几乎散了大半家财。可惜大把的银子花出去,病症却越来越重。甚至有名医曾断言,他活不过两年。
杜提点的心腹寻到这个吴商人,言明能治好他的病症。吴商人听闻风险不到一成,一咬牙便应了。
他在这处宅子里住了半月有余,不准出屋子半步,每日除了伺候衣食起居的小厮之外,只见过甘草。
“甘草姑娘,”吴商人坐在椅子上,激动中含着忐忑:“你口中的大夫,今日真的会来吗?真的能治好我的病症吗?”
甘草笑道:“你就放心吧!这半年多来,和你一样的病患,小姐治好了六十多个。只死了一个。”
吴商人:“……”
他决定来看诊之前,就知道看诊有一定的风险。六十多个病患,只死了一个,其余的都痊愈了,已经极难得了。
甘草见吴商人面色有些苍白,笑着安抚道:“别怕,你正值壮年,不喜酒色,身体底子还不错。应该能撑过去。便是撑不过去,也有丰厚的赔偿。治病不花一分银子,治死了还有银子可拿。这样的好事,天底下也找不到了。”
吴商人:“……”
甘草姑娘,你行行好,就别安慰我了。你越安慰,我越害怕啊!
就在此时,门被轻轻推开,一位十六岁的美丽少女迈步而入。
甘草眼睛一亮,立刻抛下满面苦色的吴商人,冲上前来:“小姐!你可总算来了!”
程锦容笑着嗯了一声,不疾不徐地走到吴商人面前,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伸出左手,我替你诊脉。”
吴商人显然没料到甘草口中的“小姐”是这般年少美丽,依言伸出左手,一颗心七上八下。
这般年轻的小姑娘,真的能治好他的病症?
程锦容凝神诊脉,片刻后收回手,张口问道:“你从何时开始腹痛?”
“六年前。”
“未发病时,行走坐卧和常人无异。病症发作时,腹中疼痛如刀割,剧痛难耐。偶尔会反胃呕吐,还有尿血的症状。”程锦容神色淡然:“是也不是?”
竟然都说中了!
这些日子,从没有人问过他的病症症状。这位小姐一张口,就将他的病症说得清楚明白。可见医术却有独到之处。
吴商人一颗心落回胸膛,目中闪出热切的希冀:“是,求大夫救我一命。只要能治好我的病症,我愿将全部家财作为诊金。”
程锦容微微一笑:“这倒不必。随我来吧!”
吴商人一颗心又提了起来,老老实实地应一声,随程锦容去了另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着实奇怪,只有一张宽三尺的窄榻。窗帘厚实密不透光,屋子里燃了许多烛台,屋顶处也悬挂着数盏宫灯。
吴商人躺到窄榻上,喝了甘草端来的苦涩汤药。在意识昏迷前,还在喃喃央求:“大夫,求你救救我。”
“好。”程锦容轻声许诺:“我一定治好你的病症。”
吴商人终于闭目睡去。
宣和帝和杜提点在此时,才迈步进来。
……
所有需要的器具都用沸水煮过,一样一样地摆放在手边的盘子里。
形状各异的几把细长利刃,锋利的剪刀,寒光闪闪的针……令人看一眼,心中便莫名地生出畏怯。
程锦容先拿起利剪,将病患腰腹处的衣衫全部剪开。屋子里安静之际,只有剪子张合的声响。
然后,程锦容拿起惯用的利刃,精准地落在腰腹处的皮肤上。一用力,皮肉被切开,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饶是见惯了这等阵仗的杜提点,每看一回,便心颤一回。
杜提点下意识地看宣和帝一眼。
不出所料,宣和帝的面色也不甚美妙。
知道如何诊治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
喝了汤药昏睡不醒的病患,此时意识全无,和刀俎下的鱼肉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