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财宝赶往樊城,先行上路的殷若来到樊城。
......
日落余晖如红茵铺地,北市通往内陆的第一个大集市,樊城红通通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青鸾是从内陆一路走来的小掌柜,她对樊城不陌生。殷若心潮起伏,感慨如飞瀑溅珠。
遇到车阳以后对殿下的感激和赞誉,此时没有出现在心中。殷若想到的,是她人生中的大事。身为少东家,她应该得到的行程,第一站也就是樊城。
北市离丹城太近,又是殷若去过不止一回的地方,不能算少东家的行程开始。
哪怕这会儿心中装满殿下,殷若也会把梁未抛开。
倘若不退婚,殷若被迫嫁到王府,金丝笼装苍鹰,再也不能振翅,此时来到樊城,殷若宠幸的在情理之中。
倘若退婚能成功,殷若先行踏上少东家巡视的行程,她庆幸的也有道理。
见樊城因为是大集市,毫不受到傍晚的影响。人来人往,马喧车声,仿佛回到丹城那熙熙攘攘的地方,熟悉感如饮故乡佳酿,薰的人遍体舒泰。
自从离家出走,头一回殷若只为自己欢欣鼓舞。这里没有殿下,没有推敲,完全属于少东家的行程。
“走!”
殷若笑着带马缰:“祖父说这里的石记酒楼的饭菜好吃,和记的客栈最大最宽敞。还有乐记的赌馆、春记的青楼......”
风从前面吹来,说一句,传到后面一句。
青鸾暗暗的忍住笑,装着看两边的风景,悄悄儿的往后面瞟一眼。
行道树遮不住整个身形,有匹马露出马头,又有匹马露出马尾巴。仔细听,还能听到兰行气不忿的嗓音。
虽风向不对,但兰行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小爷小爷,您看黑施三要去嫖院?”兰行自以为理直气壮。
车阳哂笑不加理会,殷若的嗓音愈发高出来:“春记的雏儿,青鸾咱们每人一个大的.......”
兰行终于忍不住了,打马露出身子:“除你的头,你敢招惹坏女人,殿下回去打你板子,打你军棍,砍你的头。”
“啊?”
殷若、青鸾故作讶然的回头:“你们怎么还在?巡视道路已出北市的地界了。”
主仆坏笑摆手:“迷路了,快走吧,晚了就误军营点卯,打板子、打军棍,严重的还要砍头。”
青鸾在最后茫然的转动面容:“哪里有狗叫,这只小赖狗又跟来了。”
兰行气不过的时候,车阳端详的眼光,在余晖又一回把黑施三主仆看了又看。
夕阳最后的红尘,仿佛只映照在黑施三主仆的面上。黑施三明珠般的眸子灵动无双,青鸾英气的面容夺目光华。
这样的一对人,却是姑娘,车阳不情愿的承认自己眼神差。如果不是殿下亲口点出,车阳还不敢相信。
无赖黑施三,他哪点儿像姑娘?是个男人也能让他吓走。
叫青鸾的仆从,见天儿和兰行吵架,哇啦哇啦的活似打炸雷。
车阳在这对主仆身上,颠覆对女孩子的见解。
原来不是从早到晚守着将开而又没有开的花,在春风里流泪就能过一整天。
原来不是分分绣线就能把日子打发。
女孩子的身份,还能活出黑施三这种精彩。车阳想到这里并不能赞成,而是抱怨着黑施三的父母,竟然不关心姑娘声誉。
以后她还嫁给谁呢?
梁未没有明说黑施三的“连篇鬼话”,只是让车阳保持黑施三的时候,提醒他男女有别。
车阳不能遏制的乱想,殿下像是从没有情窦初开过,难道殿下遇到黑施三,初开了豆蔻,错挽了年华?
车阳的职责是保护黑施三,他也知道自己,想的太多。但是黑施三的身份,实在让车阳担心。
宫里的老太后可不是吃素的,她爱尧王殿下有几分,就将会恨破坏殿下名誉的人有几分,甚至更多。
哪怕黑施三再能嚣张,再能让殿下喜欢,也只能是眼泪一汪血一捧。
兰行在耳边的叫,车阳没有去听。他看着殷若主仆坏笑着前行,显然吵架又赢了,兰行气呼呼的在后面追着,想要扳回吵架的本儿,车阳抬抬手,命令跟随在身后的便衣士兵,打马进集市。
作为忠心尧王的贵公子,车阳能做的,就是让殿下得高兴会儿的时候,高兴会儿。
针对黑施三而言,就是让黑施三得意去吧,反正也得意不到京里。
等殿下还京的那天,他不敢把这黑姑娘带上。
这样想着,车阳闷头不管兰行追着黑施三跑,他带马只是跟在后面。
和记客栈门外停下,伙计把他们当成一伙儿的。
殷勤问道:“住一个大院子吧,这样方便?
殷若昂头:“我不带上他们。”
青鸾昂头:“不认识。”
兰行大叫:“一伙儿的,我出钱还不行吗?”掏出一锭大银送过去。
伙计对他们的行径奇怪下,收钱要紧,接过来登记路条,看一看,车阳也好,殷若也好,都是由尧王从北市开出来。
伙计明白了,这其实是一家人。没再多想,把一整个的大院子给这起子人,登记好,带着他们过来。
客栈伙计能看到的,车阳随身带的二十来人。殷若主仆曾见到的,车阳带着一百人出去。余下的在哪里,殷若不会问。不拘多少,都是殿下的关怀,黑施三只享受这份儿安全就是。
换好衣裳,殷若更加放心的对着石记酒楼走去,不用她说一个字,兰行装着鬼鬼祟祟的跟着,殷若在酒楼坐下以后,小二刚过来送茶水的空儿,车阳就到了,在她旁边的桌子坐下。
殿下喜欢的人,车阳没那么大的胆子再招惹。车阳还记得前几天遇到刺客的晚上,他试探的去拍黑施三的肩膀,黑施三避之不及的跑开。
殿下说的隐晦,但一试也就明确。
兰行噘着嘴儿:“小爷,黑施三四个人占一张大桌子,还有空呢。”车阳对他笑笑:“咱们自己坐,才叫清静。”
兰行坐下来了,隔着桌子不妨碍和青鸾瞪眼睛,没有再说服车阳。
殷若已静下来,细听着周围的说话声。
“有米粮的都不要卖,在手里放一天,就是一个价格。”
“哟,可巧儿的不妙,我今天运的米粮,褚七爷全收下。”
“褚七爷啊.......”
说话的人换个话题,接着说明天的行市,指不定又涨出多高,走这条道路的商人烧的是高香,大家大赚一趣÷阁。
车阳吩咐一个便衣的士兵:“去查查褚七是什么人?”他可不会指望黑施三,他是保护黑施三来的。
殷若脑海里转动开,褚七,她是知道的。
樊城大集市的一霸,殷家曾试图往大梁国内陆时,最早受阻的地方就是樊城。
红花暴利。
别人眼红丹城金殷两家的手段,可不见得是合作。堵截、强迫买卖,也是手段。
北市的陈赵两家能从褚七手里讨些活路,殷家不耐烦买好褚七,最后还是按祖辈的选择,与内陆的商人搭伙做生意,让褚七拦下来的红花相对少些。
少东家第一个练手段的关口,就是樊城褚七爷。
从酒楼望出去,天色已黑却灯烛如明。这么好的地方,殷家却没占住脚根。所以也庆幸的在这里施展开来,伤不到殷家的皮肉。
狂笑声从酒楼下往上蹿,酒楼上的人精神一振,不少人道:“七爷来了。”
一个身材不高,看上去斯斯文文,走起路来却如披雷挟风而行的男子,不慌不忙的从楼梯上来。
“七爷。”
酒楼上的人站起,纷纷打着招呼。更有一个人弯腰小跑到褚七的面前,褚七以为他要行礼,忙道:“哪里人?不必客气。”
“噗!”
一碗的东西泼到褚七的面前。
油味散开来,有客商道:“麻油,品质不错。”
褚七刚一愣神,“噗”,身后又让泼一碗。背后跟着两个大管事,没躲开,鞋面衣角上面顿时香喷喷。
面前这个人还不罢休,他第一碗是自己端来,第二碗有人送给他,送的那个人跑回桌,从皮袋子里倒油,又端来第三碗。
褚七能霸占集市,会的人精客商不少,不是不动怒,而是轻易的、没有弄明原因的,不会动怒。
大家的眼睛下面,褚七笑道:“不让我走?也不让我退?我走旁边。”
“噗!”
左边泼来一碗。
右边又是一碗。
面前这人抬起头,好一双眼睛如珠如玉,好一张黑面容有如黑炭。他咧嘴儿,露出好一口白牙,有些森然:“久闻七爷大名,猜个谜儿呗?”
褚七知道,这人要么傻大胆,要么傻大了去。
在樊城找他的麻烦,有句话叫可笑。
他就再忍一下,拱手笑道:“我猜不出来,请告诉我。”
黑小子瞄瞄他的前后左右,都有油而无法动步。嘻嘻道:“进退两难。”
褚七面色变了变。
整个酒楼上一片寂静。
奉承声、在看黑小子笑话的声音,如西风卷落叶不见踪影。
目光把黑小子轮番打量,有人失声道:“施三少?七爷,这是黑施三!......”
说到这里,想起黑施三的背后是殿下,说话的人悄悄的往人后面退去,但也落在车阳眼中。
从春天到夏天,消息足够传到这里。黑施三强占北市的铺面,也不胫而走。
褚七面色变得难看,眼神里有凶猛一闪而过,又很快笑意盎然:“原来是殿下派的公差到了,施三少,你来就更好说话。殿下派的人已来了好几拨,问樊城集市为什么哄抬物价。你也是做生意的人,一听就应明白......”
住了语声,目光对四下环视。
商人们七嘴八舌:“施少东家,东西运不过来,买的人又多,咱们不涨价格,岂不是白辛苦?”
“三少是个年青人,来来,听我们摆摆行市,这十年地里,樊城的偏高涨的最高时,比这段日子还要高,以前王将军可从来没有过问......”
有人捅他一胳臂肘,这话也断掉。
“我只问一句,你们手里还有货没有货?”殷若粗暴的打断他们。
“有货又怎样?没货又怎样?”
黑施三在北市有殿下撑腰,早就让人不服。这里是樊城,不是北市,殿下也不在,口吻强硬的人还是有的。
殷若冷冷盯着他:“有货!施三爷到了,从明儿起,不许涨到让北市也好,别的城池也好,吃不下去饭的地步。没货,滚去运货,别在三爷面前啰嗦。”
车阳轻轻一笑,到底是黑施三,发威最中看。
兰行不敢插话,翘起大拇指。
“凭什么?”忿忿的人不少。
殷若抬起下巴:“看不出来吗?北市一霸的三爷到了。”狠狠瞪着褚七:
“樊城一霸,敢和我比吗?”
黑施三的名头,轻易就传开来。除去讨殿下喜欢,再就这是个无赖。
坐等别人死,一心抢铺面,都是她的证据。
褚七小心的对身后一个人眼色,打发他看看楼下可有埋伏。可不想把殿下招来。尧王殿下杀人的名声,褚七也知道。
应付黑施三需要钟点,原地站着不是办法,褚七往前一跃,脚步轻灵身姿飘飘,一大步即将走出油圈。
一个人扑上来,别人还没看清他出的是拳还是脚,就见到褚七退回原地,落在油圈之上,身子七扭八歪的,最后倒在地上。
油花溅起在手上,又溅起在褚七脸上。
褚七的脸涨成猪肝色,看着一个人。
马大只剩下最后一步,一步就退回殷若身后,没事儿的一样站着,好似在他身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褚七摸摸胸口,他是让一脚踹出来的。
殷若尖酸地道:“我说的吧,你进退两难,老实呆着的好,还非要出来,吃亏了吧?哼!”
兰行心痒难搔,低声请求:“小爷,我去帮黑施三吗?他不会吵架。”
车阳瞅一眼他,又瞅一眼青鸾,大方的点点头。
兰行跳到褚七面前,耀武扬威地道:“吃亏了吧,吃亏了吧?还不快听黑施三......爷的?”
褚七这就注意到车阳,及跟随车阳在这里吃饭,同桌的士兵。英武之气在烛下格外出众,让他猜出这是尧王的人。
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尧王殿下”这四个字,足够褚七好好想想。
目光一转,褚七堆上笑。有人从油里扶起他,送上干净的外袍遮住油污的衣裳。
“施.......”
刚说一个字,劈头盖脸的话又把他打断。
殷若横眉怒目:“爷不跟你套近乎,你就说吧,樊城的物价你是降,还是操纵着继续涨?”
褚七连连摆手:“与......”
与我无关也是只说一个字,殷若厉声又喝断:“你不是刚说过,你我都做生意,这点儿花样别哄我。三爷哄人的时候,你只怕还让人哄呢。”
兰行记下来,这句话真好,回去和别家的小厮吵架时,可以用上。
车阳望着烛光下放光的少年,再次认定殿下喜欢她,有充分的理由。
黑施三办事快马斩乱麻,又懂生意经,再好的公差也做不到她的犀利。
褚七的笑几回想留在面上,却又几回敛去。
想不到什么话说时,褚七缓缓地道:“施三爷,我褚七今年四十出去。”
殷若金刚般的神气:“我施三今年虚度十四。”
褚七气结。
他报年纪是暗示这小子尊重下年长的人,哪怕论起来不是长辈,也算个哥哥吧。
这个小子!
能在北市猖獗,却真的有几分能耐。
这话呛的,褚七又说不出来了。
殷若也不给他太多想的机会,挑眉,当众再次逼问:“问你呢?四十岁出去了,还不知道人情世故吗?还不知道饥寒饱暖吗?你把周边的城池都逼成什么模样了,你难道不清楚吗?”
兰行太羡慕了,蹿上来也要说几句:“不知道百姓们挣钱难吗?不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不知道......”
禇七勉强稳住的平静也落下来,换上眸光阴闪。
楼下查探的人回来,在他耳朵下面回话:“没有发现埋伏,他们只有这几十个人。”
殿下的名声太高,褚七还是把握最后一丝隐忍,而没有贸然说话。
围观的商人们,虽有经商的眼光,却没到眼光独到之处。
有人见黑施三一个少年乱逞威风,不服气在心里呆不住,讽刺地道:“最近往北市的商人少了,这怪谁呢?”
“怪谁?”
腾腾两声,殷若、兰行齐齐叉腰转身,对他怒目而视。
车阳听出他话的意思,也长身而起,大步走到兰行身后,冷笑一声:“话既出口,就要说的明白。”
褚七见说话的商人虽不是知己,但也提醒下:“这位气宇不凡,就是差爷。”
车阳冷漠地道:“我是施家的护院,天生长得俊。”
褚七连使眼色,也挡不住商人们回话。
“黑施三!你在北市有殿下庇护,钱挣的可以了。樊城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黑施三!北市杀人,哪里还敢有人往这里运货物?你不懂吗?你霸占北市铺面,哪里还敢有人往这里来,你不懂吗?”
“我们能运货到这里,已经算仁至义尽。”
“黑施三果然不是好东西,以后咱们不往这里来了。”
殷若悠然的听着,仿佛是管仙乐。
兰行几回想跳,见到黑施三静默,小厮有眼力,也按捺下来。
殷若发难没有对车阳说过,车阳见她言词尖锐,几下就能挑开商人们的居心,也不作声地听着。
讲话的人越来越多,禇七打消制止的想法,这是大家的心里话,不是他煽动的,他听的也蛮惬意。
这一说就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里,殷若身姿趣÷阁挺,别说脸上神情没变,就是衣角也没有乱过。
先不说她站的累不累,别人说的挺累。这里是酒楼,有人说到一半,已经回到座位上吃菜。就是褚七,也早就让簇拥着坐下来,边吃边喝边嗤笑。
看上去,殷若成了罚站的那个。最后一个嗓音有气无力的下去,殷若如弓箭离弦般,对着最近的一张桌子冲去。
双臂一抬,把桌子掀个底朝天。盘子、碗、筷子、酒杯摔的砰啪乱响,嘴里骂道:“三爷没的吃,大家没的吃。北市的百姓没的吃,你们别想吃。”
掀完这桌,又去最近的下一桌,端起一盆汤,对着褚七砸过去。褚七的护院本能来挡,但这是汤,从天而降的雨水一般,把褚七这桌浇的湿淋淋。
满头满身的鸡蛋花、木耳和青菜。
殷若冲向第三桌时,兰行可就乐了,他跑的飞快掀起离他近的桌子,哈哈大笑个不停。
车阳也是笑,对带来的人歪歪脑袋,大家嘻哈的起来,掀桌的掀桌,连盆带菜的砸人的砸人。
等到别人反应过来砸黑施三的时候,马大和牛二飞身而上,外衣一脱,把汤菜挡住,反手再一泼,半条鱼骨送回那人脸上。
哎呦一声,他捂脸:“扎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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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字再改,么么哒。晚了晚了的,仔道歉完就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