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方霏直到丑时才回了屋。
老祖宗将家事一一交代了方霏,事无巨细,管事的婆子也被叫了去,见过了这位新当家的夫人。
此番老祖宗病倒是真,却还不至于严重到卧床不起的地步,方霏心中明白,老祖宗这是借着病由出题来了。
未出阁时,由于继母不识字,家里家外都是方霏在打理,但那毕竟只是几口人的小家,赵家上上下下则少不下几百人。
赵大太爷曾是朝廷命官,今年又恰逢七十,丧礼自然要办得隆重不失体面,让刚入门的方霏着手筹办,确实有些难度。
但方霏今非昔比,是活过一世的人,阅历和眼界都不输赵家大老爷,家中管事的婆子又都是老祖宗的亲手培养的人,此番筹办赵太爷的丧事,应当不会太难才是。
寅时过半,方霏便起了身,换上小丫鬟们连夜赶制出来的丧服,挽着高高的鬓,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来,俨然是标准的妇人打扮。
老太爷刚过世,作为老太爷的遗孀,自然不能太刻意打扮,方霏只用眉笔简单的描了眉梢。
她双眉细长,看起来太过温婉,描完后眉梢朝上扬起,整个人显得精明干练,最后才在鬓侧簪了朵白花。
用过早饭后,方霏便领着周妈妈去了老祖宗那边。
昨夜里便商定好了,一大早吴妈妈就安排了人传话家中老小,卯时正到老祖宗房中去,协商太爷的丧事。
方霏过来时,大老爷赵贵祥已经侯在门口,见了方霏过来,竟恭敬地问了声‘嫡母’早。
刚过世的老太爷原配膝下无子,大老爷赵贵祥与二老爷赵贵才均是妾室所生,生母直到临死也没能扶正,之所以大老爷五十余岁的人了,却要喊十七岁的方霏为‘嫡母’。
赵贵祥是长房长子,一直跟在老太爷和老祖宗身边,为人敦厚,极重孝道,是个认死理的,只要名正言顺,别说让他称呼方霏‘嫡母’,称呼‘祖母’他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方霏被这声‘嫡母’叫得当场怔住,好一会才醒过神来,冲着大老爷点点头,领着周妈妈进了屋中。
金灵从内室出来,见了二人便招呼道:“太夫人来得好早,老祖宗刚起身收拾妥当,正准备用早饭呢,太夫人吃过了么?没吃我让吴妈妈多备双筷子来。”
“我们夫人早吃过了,姑娘你忙自己的去吧。”周妈妈谢过金灵,与方霏进了内室。
陪着老祖宗用完了早膳,金灵才进来禀报说人都到齐了,老祖宗点点头,往榻上一靠,打发金灵出去将人都喊进屋来说话。
上一世,方霏在赵家飘荡着过了几十年,对赵家人再熟悉不过。
领头进来的是大房大老爷赵贵祥,与二房二老爷赵贵才兄弟二人,两人的妻妾紧随其后,子女跟在最后头。
方霏大致扫了一眼,便知除了逃婚不知所踪的长房长孙赵荣昭而外,赵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是到齐了的。
大房的人在赵贵祥的带领下,先给老祖宗请了安,随后又给方霏请安,二房的二老爷赵贵才却不依了。
赵家太爷先前是在京里任职的,自然是将长子带在身边,二房留守祖籍,老太爷辞官回乡以前,二老爷赵贵才便是这一家之主。
老太爷辞官回了祖籍后,二房处处被压制着,本就是满心抱怨,碍于老祖宗当家,二房也不敢造次,只盼着老祖宗早些归天,好将当家的权利交出去。
大房中人软弱当不了家,二房的人个个可都是厉害角色,好不容易等到老太爷一死,老祖宗也病倒了,二房正盼着老祖宗将当家的权利交过去,没成想却突然冒出个‘嫡母’来,二房的人自然是不肯依的。
二老爷给老祖宗请了安后,将袖子一甩,道:“大哥,你们大房的人没出息,任个黄毛丫头骑在头上,你们大房不怕人笑话,我们二房还是要脸的,这个‘嫡母’要认你们认,我们二房不承认。”
老祖宗侧着身子靠在榻上,单手支在脑侧,合上眼睑闭目养神,似根本没听见二老爷的话一般。
立在一侧的方霏却明白,老祖宗这是想让自己来处理,若连二房都压制不了,这个家,她又从何当起?
赵贵祥正要出口训斥二房,方霏却先站了起来,诘问道:“二老爷,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等赵贵才回答,又道:“我进了赵家门,拜了赵家的祖宗,赵家族谱上是有我名字的,由不得你不认。老太爷尸骨未寒,你就来否定我,接下来是不是想连老祖宗也不认,忤逆犯上不成?”
百善孝当先,忤逆可是大罪,。
二老爷才华人品皆不出众,县令的职位是当年赵太爷还在京里任职时,凭关系当上的,若赵家传出他‘忤逆犯上’,这乌纱帽铁定是保不了了。
听了这话,二老爷心中登时一惊,原本以为方霏不过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黄毛丫头,却没料到这毛丫头针针见血,三言两语将他的话驳回来不说,还顺带扣上个‘忤逆犯上’的罪责。
方霏的名字,是赵太爷昨日亲笔写上家谱的。
赵太爷曾在钦天监就职,数年前推算出赵家即将迎来一场大祸后,毅然辞官归乡,暂时避过了一劫。
太爷后来曾仔细推算过方霏的生辰八字,认为她便是能让赵家彻底躲过这一劫的人,昨日祭拜了祖宗后,他便命人取来族谱将方霏的名字添了上去。
不管二老爷认不认,方霏都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嫡母’了。
二老爷心中再不甘愿,却也不敢冒着背上忤逆的罪名,不承认方霏‘嫡母’的身份,只得将矛头调转,愤愤道:“老祖宗,你压了我们这么些年还不够么,临了了还弄出个‘嫡母’来压制我们,我到底还是不是你的亲孙子,您要还当我是您亲孙子,求您老就将我二房分出去了罢。”
若不分家出去,往后照样得受大房压制,既然当不了家,那便分家好了,二老爷一直是这般想的。
老祖宗当家时还有个盼头,毕竟九十的人了,还能再活得了几年?而今换做了方霏,这盼头算是彻底断了,只怕等到他坟头上的茅草都几丈高了,方霏还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