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掌柜,这几件事你给办一下。“
赵白宇坐到青色方桌边,提起笔来,一边在纸上刷刷刷写着字,一边头也不抬的吩咐道。
“第一件,你抽空去趟孙二娘家,彭青度缺个帮手,她如果愿意来的话,工钱加倍,包吃不包住。”
“第二件,郑官东的银子先不催了。但是,从今天起,官府来吃饭,一律先交银子后上菜,取消一切签单。我的祖宗奶奶,空单子满天飞,飞着飞着,轩炎行就得废了。”
赖金运没有说话,微微的躬着身,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嘴里微微的动着,重复着赵白宇的话,这是多年的老规矩,少说多做,做实做好。
说到这里,赵白宇站起身来,将纸上的墨迹吹了吹,然后递给了赖金运。
“这里的每张桌子都沏上六杯茶,摆上吃食,再把这张纸贴到轩炎行门口去,准备海选。”
“海鲜?这边都是淡水鱼,昨就钻出来一个穿盔甲的呢?”彭青度心里犯起了嘀咕,走过去一看,字倒认得,意思却整不大明白。
聚龙台轩炎盛宴,十六有缘人晋级。
好事出不出门,不是看道德标杆有多完美,事情的主角有多高多大多全,而是得看中间的利益有多少。
告示一贴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附近的州府都轰动了起来。
九百年来聚龙台第一次免费大酬宾,这种天大的好事路过一定不要放过,连滚带爬都得坐进去。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轩炎行门口已排起了长龙,有坐轿骑马来的,有抱孩牵娃来的,有扛椅搬桌来的,拿被子来的也不少,打算吃了大餐后,还能不能蹭份宵夜。
没有悬念,排在第一名的永远是颜如金,他的屁股后面紧紧跟着的就是欢喜搭挡任无得。
两人那是春风满面,喜笑颜开。这早茶喝出成绩来了,一杯茶就换来一顿大餐,想不笑都难。
杜月荣和黄金笙两个人在队伍中排起一长溜凳子,睡在上面卖位置。
“十文钱一个啊,十五文两个啊,先买先坐,后买站着啊。”标准的黄牛党作派,极富诱惑力的喊声,再配上两个光光的头,在人群中很是抢眼。
颜如金站在赖金运面前,口水四溅,激情四射,志在必得。
“赖掌柜啊,多年老街坊,缘分啊。白宇是我爸抱着长大的,又是缘分啊。如金书坊一开张,轩炎行的生意就红火,还是缘分啊。“
赖金运一直认真的听着,心里却没大整明白:颜爷,这是吃饭抢位置,不是结婚找女婿,你整这一堆缘份,是想嫁女儿还是想添二房哦。
”赖爷,俗话说得好,一缘定终身,我这三缘定个位子总是可以的吧。”颜如金最后吐露的诉求让赖金运心里发了慌,还海选个啥呢,前面十六位至少都有三缘,后面排着的,四缘五缘也有不少。
祖宗奶奶,这是昨整的呢。这样选下去,人还没选出来,群架就要打起来。赖金运苦笑一下,朝颜如金拱拱手,转过屁股就往里跑,大爷救我。
听完赖金运满头大汗的汇报,赵白宇脸上平静如水,又坐到青色方桌边,裁好四张长纸条,提笔慢悠悠的写了起来。
写完后赵白宇停了笔,拿起来纸来吹了吹,全部递给了赖金运。招了招手,赖金运会意的附耳到赵白宇嘴边,听他低低吩咐了几句。
“没有芒果,只有苹果。”
字不多,意思好象比较难。举人柳宗明众望所归,从后台推到了前台,颜如金被做通了工作,知识就是力量,海选首把交椅归柳老爷。
柳老爷是个举人,当然不是吃素的。他沉思片刻,一摸胡子,望着长长的队伍,欣然说道:“未成年的和抱小孩的请出局。”
话音一落,队伍骚动了好一会,孩子们撅着嘴巴跑出了队伍,带着孩子的大人们不放心,也追了出去,队伍短了五分之一。
“没有度娘,只有度郎。”
这话直接,人人都懂。柳举人扯起嗓子,就大声的吆喝起来。
“不管是不老的娇娘,还是半老的徐娘;不管是温柔玉刀的萌妹,还是我心飞扬的凰姐;不管是手腕求败的女汉,还是宅男杀手的女神,都请出局。”
标准明确,童叟无欺。在得到晚上负责涮锅洗碗的保证后,娘子们不甘心的扭了自己男人一把,跟着黄花闺女们出了局,队伍又短了一半。
“梦要同想,更要同人。”
这句话有些费解,柳举人摸着胡须,呆呆的想了好一会,眼睛一亮,恍然大悟起来:“没做梦或做恶梦的请出局。”
队伍乱了起来,人人奔走出局。队伍少了一大半。这个世道,兵荒马乱,天灾人祸,恶梦连连,哭醒的吓醒的实在太多了。
“酒要同好,更要同心。”
见到赖金运亮出的第四张纸条,柳宗明一下子就象斗败的公鸡,焉了神。
他垂着脑袋,跟在颜如金、任无得等人的屁股后面灰头垢面的离了队,队伍一阵大乱之后只剩下不到一百人。
这个世道,喝酒如同喝水,酒不喝好不喝顺,屁大的事情都办不成。
酒喝嗨时,都是哥好弟好兄弟好,胸脯拍得梆梆响,个个能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
酒一醒来,皮笑肉也不笑。肚皮里各打各的算盘,各计各的利益。同好太易,同心太难,再做一百个美梦都没戏。
这人一少,赖金运的精神就大好。再加上大爷交的底,海选工作快捷有序的进行着。
“做的什么美梦?
“咬牙齿,打呼噜算吗?”
“过,下一位。”
“搂着漂亮妹子,数着成山银子的美梦行不?”
“过,下一位。”
“穿过紫光,坐在白圆台边喝酒,谈天说地行不?”
“成功晋级,领入凤月淼。”
就这样,不到一个时辰,凤月淼就塞进了十三位不同颜色衣着、高矮胖瘦、黑白俊丑的男子。大家彼此呼兄唤弟,谈笑风声,热闹非凡。
这时候,赖金运领着一瘦一胖两个人又进来了。
瘦子穿着青衣,长得尖嘴猴腮细鼻,眼睛微微发红,活脱脱一付猴相。
胖子穿着绿衣,长着肥头大耳粗鼻,眼睛小而无神,活脱脱一付猪样。
赖金运并不引两人入座,用手指了指这两个,为难的看着赵白宇:“大爷,两位爷梦是做对了,但瘦的说他是被哈醒的,胖的说他是被吻醒的,你说算不算呢?”
这是新情况,赵白宇还头次遇见,也没有现成的主意,只得转头望着大家:“大伙说说,算还是不算?”
“算。“
“当然算。”
“肯定算。”
“算他狠。”
一片算字了得。大家都是过来人,懂得起。
人不齐不开席,老是磨蹭,十八个人就凑不起。只是一顿免费大餐,大家吃完剔剔牙,擦擦嘴,拍怕屁股就拜拜,那有那么多讲究。
只要能过赖金运的法眼,就算是只王八,也当是个人,只占位子不抢食,多划算。
群众眼睛是雪亮的,公正的。瘦子胖子两人自然是欢欢喜喜的落了座。
看着满屋的汉子,赵白宇的心突然猛的一沉:”听众都齐了,红衣主讲在那里?别还在梦里没醒,逗着大伙玩。”
一位国字脸,浓眉大眼高鼻梁,麦色皮肤的红衣中年男子慢步走了进来。
赖金运跟在他后面,一边走一边焦急的望着红衣人的背影,扯着嗓子只叫唤:“祖宗奶奶,这是昨整的呢。梦不对,放你进来,大爷会以为我收了你的好处费。”
红衣人脸上一直笑着,没有说话,步子却始终没有停下来。
一见赵白宇,赖金运算是遇到救星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把手一摊,急吼吼的说道。
“大爷,这红衣祖宗我挡不住啊,别人梦里都是听人讲,他说梦里是别人听他讲,这梦都做反了,能放进来吗?”
赵白宇大喜,大牌总是迟迟最后才上场,这次也不例外。忙起身给红衣人让座,回头向赖金运赞许的一笑,挑了一个大拇指。
“赖掌柜,等的就是他。你先送三碟阳春雪来,给大伙垫垫底。饼子上齐了,就叫毛兴麻上菜,拿手的合意的只管上,花椒就不要放了。”
屋里热闹一阵后,大家都闭上了嘴,象十八尊金雕泥塑的罗汉一动也不动。
天气说完了,祖宗也问过了,吃没吃饭的废话都来回遛了好几圈,实在找不出话来了。
大伙共同的梦想不大:把大餐吃完,嘴一抹就开溜,只要不追着讨饭钱,下次就有可能相见。
赖金运的身影出现在凤月淼的门口,空着两手,后面也没跟着端着饼子大盘的伙计,而是满脸焦急的向着赵白宇直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