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旅店老板埃德蒙德靠在柜台前读着这一期的《莱茵报》, 纸上极具煽动性的铅字并未使这个无趣沉闷的午后生动半分, 那是一个热浪滚滚、尘烟弥漫的日子, 浑浊的空气笼罩柏林,给日复一日的古板生活笼上一层阴影。
“单人房, 两间。”
说话的青年不知何时闯入, 站在他面前时,结结实实将埃德蒙德吓了一跳。
“……您运气真好, 这几日来柏林的意大利人和美国人都快把这条街上的旅店都装满了,要是再晚半个小时, 我保证您再找不到这样物美价廉的地方住……”
面对埃德蒙德热情的寒暄, 这个淡金发色的青年兴致缺缺, 他轮廓深邃,有着工匠雕刻般的优美下颌, 抿着唇看向他时有种庄严的肃穆。
他显然不想过多言语, 但与生俱来的良好教养使得他不会打断埃德蒙德的长篇大论,因此他在接过房门钥匙后简单地道了句谢,登记名字,给过丰厚小费后, 他将其中一把钥匙递还给埃德蒙德。
“待会儿会有一位女士来取钥匙,她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届时将钥匙给她就行。”
目送着这位寡言的英俊青年离开后,埃德蒙德将他垂在胸前的长柄眼镜举起, 找到了青年落款的姓名。
sky lark
由于这个插曲, 埃德蒙德多了一个打发无聊午后的消遣活动, 他放下写满了过激论调的《莱茵报》,开始坐在高脚凳上眺望玻璃门外来往的人流。
不得不说,观察人群是一个有趣的游戏,他猜测路过的哪位淑女是那个英俊青年所等的对象,又对两人的关系做了一番猜测,最后描画出的是一个举止高雅、笑容娴静的美人,她该是穿着橄榄绿的长裙,一头金棕色卷发垂到胸前,要是有着纤细的腰肢,那就更完美了。
然而半小时后出现在柜台前、说出“sky lark”这个名字的人,却让埃德蒙德大失所望。
“老板,3a是在左边还是右边啊?”
埃德蒙德忍不住伸手抬起她的黑色宽边呢帽,被帽檐遮住的脸庞虽然的确是一张女士的脸,且是个绝无异议的美人,然而她一身白衬衫和背带裤,年龄绝不超过十八,怎么看怎么像路边泥地里打滚的毛头小子。
“……左边。”
正当埃德蒙德失望透顶的时候,带着呢帽的少女忽然抬头,碧蓝色的眼眸笑意盈盈,清澈得犹如雨后苍穹。
“谢谢。”
*
推开门的时候,映入光希眼帘的画面有种油画般的艺术感,坐在窗边的书桌前翻阅文件的青年神色淡淡,即便不皱眉的时候,青年的眉间也总有着凝重,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她的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踏出半点脚步声,她仿佛一只灵巧的猫,趁主人不注意时,贴着墙偷溜至主人的脚边,好要趁其不备窜到他背上——
“尤莉亚。”悬在半空的手被纸张半路截住,扶手椅上的青年头也不抬,显得她此时的动作有些格外滑稽,“我对你的教育当中,应该并不赞同女孩穿这种衣服在外闲逛。”
小女孩的恶作剧被古板沉稳的大人打断,光希悻悻地拿过对方递过来的文件,在他左手边的扶手椅上坐下。
“对不起,阿诺德先生。”光希仍想争辩,“但短裤比长裙更适合我的工作,这一点想必您无法否认。”
少女说德语时的腔调十分流利好听,在这方面阿诺德的教导倒是很成功。
阿诺德瞥了一眼她故意假装出的乖巧示弱,她向来爱用这个花招,以为这能使他心软,事实上每一次都是他不爱欣赏她的蹩脚演技而故意罢手。
“好好看这份文件。”他果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身为德国秘密情报局的首席,阿诺德经手的事务要比明面上的联邦情报局危险得多,光希作为阿诺德的养女兼部下,同样身负重任。
是的,被系统传送至这个副本之后,她的身份是阿诺德的“养女”尤莉亚·塞弗特。
五年前尤莉亚的父母作为情报局的线人被暗杀,留下的尤莉亚被当时阿诺德的上司费力克斯先生收养,但实际的负责人却是当时年仅二十一岁的阿诺德。
情报局的人常拿这两个年龄相差十岁的人开玩笑,原本只是负责照顾光希的阿诺德很快就被传成了光希的养父。
这也难怪,阿诺德跳级毕业后,凭借无可挑剔的简历,二十岁开始就在情报局工作,踩着上面一个个比他年纪大资历老的前辈成了秘密情报局的一把手。
偏偏他这个人私生活检点,像个只为了工作而活的机器,唯一能拿来开玩笑的,就只有光希这个“养女”了。
正当光希看文件看得专心的时候,门口响起了三声短暂急促的敲门声,光希和阿诺德迅速对视一眼,光希掏枪上膛,谨慎地移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五步以外的阿诺德,然后精神高度紧张地拧开了门把。
站在门外的人是情报局的费恩,光希见过几面,但印象不深,他正大口喘着粗气,神情急切,散乱的棕发下,双眼后的太阳穴有青筋浮现。
“长官……”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光希的耳边炸响,她的脑子嗡了一瞬,视线忽然被什么黏稠的东西遮盖,就在她怔愣的三秒中,阿诺德将费恩的尸体拖了进来,迅速地关上门,随即将她从门板处推开。
更加密集的枪声在她耳边密密麻麻地响起,阿诺德抵在她耳边的吼声听得不大真切,但大抵是在说让她从右边的窗户翻去另一栋楼的天台上追击。
光希回过神来,抹了一把脸,那上面有鲜红的血,和乳白色的脑浆,腥臭味混合在一起,让光希的胃里翻江倒海起来,然而她侧头看已经趁着对方熄火的片刻冲出去的阿诺德,还是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按照他的指令展开了行动。
*
门板和墙面的修理费花了不少钱,年收入仅650美元的光希心疼得不行,然而她身边这位年收入2500美元以上的有钱人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她垫付的钱,他当然不会心疼。
“财务部才是你的本职部门,不要本末倒置了。”对此,阿诺德这样冷酷地强调。
光希今年十六,在这个时代恰好成年,由于她对学业兴致缺缺,阿诺德便在情报局给她安排了一个事少钱多的闲职工作。
想也知道,来到了这个时代解放了自己武力值的光希怎么可能满足于那种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阿诺德的工作,于是她很快便自荐成为阿诺德的部下,虽然只是暂时调任,但也比那种远离目标人物的职位要好得多。
“而且——”阿诺德看了看她手中的苦艾酒,眉头拧得更紧,“任务期间,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禁酒的。”
光希熟练的将方糖放在苦艾酒匙上,另一只手浇的冰水缓慢而均匀的渗透方糖滴入苦艾酒中,用水稀释后的的香精释放出来,散发出一种醉人香气。
这个时代最让她满意的,就是十六岁的“未成年人”可以饮酒这一点了。
想到这一点,光希仿佛顶风作案的狡猾罪犯,颇有一种挑衅权威的洋洋自得:
“您还跟我说这次任务没有危险呢。”
阿诺德罕见地被她怼得沉默半响。
“况且,刚才从生死边缘游走了一圈,您连一杯压惊的酒都不让我喝,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阿诺德先生。”
虽然在执行任务时有着超越年龄和外表的惊人实力,但除此以外的时候,在阿诺德的眼中,光希只不过是个爱耍赖撒娇的小女孩。
“……既然这样,让你一个人喝酒似乎也有些不近人情。”阿诺德的脸上浮现一个带着丝丝凉意的淡笑,随即他召来侍者,点了这里最贵的一种威士忌,“正好,我还可以给你一个请我喝酒的机会。”
光希问了问价格,手上一抖,差点把杯子里的苦艾酒晃出大半,只好说服自己反正出门在外一切开销情报局报账……咦说起来好像这类开销情报局是不是不给报啊……
阿诺德看着光希一脸凝重地不知在想什么,食指敲敲桌面打断了她:
“这次任务我交由联邦情报局接手了,掺杂了私人恩怨,我需要回避,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会去西西里,你就不必……”
“我也要去!”
光希毫不犹豫地说道。
阿诺德并不赞同地拧紧眉头:“尤莉亚。”
每次阿诺德这样叫她的名字时,代表他对她有些不满,光希却并不畏惧地梗着脖子顶撞回去:“我是担心您!”
“这是我的私事。”阿诺德依然没有松口,“你不需要去。”
光希不依不饶,据理力争:“先生,您应该知道,我绝不会拖累您的,比起您的很多部下,带上我更加可靠高效,并且我绝不会多嘴,我会是您身边最锋利的剑。”
「阿诺德好感度升高,目前好感度:45」
阿诺德终于沉默了。
临走时,穹顶的晚霞如火如荼地烧成一片,夏日温热的风吹过干燥的傍晚时分,清冽的酒香随着晚风越飘越远,对于光希而言的异国他乡,因为走在她前方的这个背影而不再让她惶然。
……说起来,她走的时候是不是没付钱?
“结果到最后还是先生请我喝的酒啊。”
“……你欠我的,回去再跟你算。”
“我错啦先生!我收回!当我没说!下次不会拆穿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