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博当然有理由痛骂,甚至连贾昌朝都豁然睁大了眼睛,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没错,王宁安的这一步棋,实在是出乎他们的预料。
文彦博和贾昌朝的如意算盘很明白,他们打压不了六艺的学生,也阻挡不了六艺崛起,只能想办法削弱六艺的力量,拆分成几个学堂,然后让六艺平庸化,日削月割,他们的信心十足,因为只要开头,接下来就会有无数的文官前赴后继,用尽各种手段,把六艺废掉。
这两个老货的确是算计精明!
很可惜,他们遇到了王宁安。
其实在会试之前,王宁安就料到了这个局面。
只要不出意外,凭着六艺学生的实力,一定会大放异彩,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自然也就是众矢之的。
欧阳修还要改革儒学,如果儒学改革变成了六艺的专享,科举变成了六艺的后花园,那么六艺离着完蛋也就不远了。
如今的六艺,让王宁安想到了一个例子,那就是明末的东林,以东林书院为核心,结成庞大的东林党,他们有自己的实学理念,有无数的官员,在民间拥有无与伦比的声望。
无论怎么看,东林都是一股不可战胜的力量。
但问题就出在了东林自己身上,他们拘泥门户之见,排斥其他人,把什么好处都自己吞下……结果就是其他的所有势力,集结到了一个太监的门下,全力对付东林。
双方疯狂斗法,手段尽出,及此反复之后,连整个帝国都被葬送了。
如今的六艺学堂,论起实力,绝对还在东林之上。
科举之后,六艺就处在了一个十字路口,是继续维持神话一般的存在,还是换一种生存方式……王宁安看得很清楚,凭着自己的谋算,六艺的资源,在未来的几科里面,绝对能斩获颇丰,成为朝堂上顶尖儿的势力。
可凡事过犹不及,天下还有那么多读书人,还有那么多书院,穷极六艺的力量,连十分之一都控制不了。
其他人会怎么看,他们绝不会认为六艺学堂有真本事,只会认为六艺结成一党,互相包庇,把朝廷论才大典,当成了私相授受的工具,只有进入六艺学堂,才能成为进士,六艺比起吏部还厉害!
民间有这种想法还不可怕,问题是赵祯一旦这么看了,甚至准备动手,那时候六艺学堂就真的大祸临头了。
难不成还要选择和皇帝斗一场吗?
王宁安没有那么自负,更没有那么傻!
是时候了!
六艺该转型了。
“启奏陛下,臣以为朝廷唯才是举,当然是对的。只是凡事也要讲究公平,六艺学堂得天独厚,陛下更是亲自赐予皇家书院的身份,名师荟萃,每年有巨额经费,甚至六艺的学子能提前入仕,参与政务,了解民情……有了这些经历,他们才能写出陛下想要的文章。其余的书院学子,不是才略不足,而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臣以为为了让教育更加公平,六艺应该彻底改革,以后的六艺,主要专注三项事情。”
王宁安说出了自己的构想,第一,自然是培训天下书院的教师,提升他们的能力;第二,六艺要编纂教材,制定各科的学习纲要;第三,不但学生要培养,官员也要培养,六艺要设立专门的培养官员的课堂,对官员的各种能力,进行全面提升。
除此之外,王宁安还计划成立一个专属的皇家科学院,研究科学技术。历代都偏重文科,偏重书本,对真正重要的技术一知半解,很多有价值的东西也都随着战乱,或是工匠死去而流失,损失之大,让人痛心疾首。
王宁安希望能补全大宋的学术体系。
而且六艺转型之后,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协助欧阳修彻底改造儒学,等于是拥有最好的宣传平台。
通过六艺,影响所有教师,年轻官员,渐渐的把大宋导入正确的方向……
可以说,王宁安是所谋者大。
只是他还没找到合适的方法,把设想捅出来。
说来可笑,文彦博自作聪明,他想打压六艺,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正好给了王宁安口实!
“文相公的担忧是很有道理的,任何一个书院学堂,都不能垄断科举的机会,哪怕凭着真本事也不行。六艺学堂可以毫无保留贡献全部经验,贡献教育方法,替各地官学培养教师,提供一切帮助……文相公,你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全都可以商量!”王宁安诚恳说道。
商量你个大头鬼儿!
文彦博都快哭了,如果没有这一出,他还可以反对六艺转型,可是谁让他抢先告黑状,现在只能接受,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
老夫聪明了一辈子,怎么这次就犯了错,白白做了小人!成全了王宁安,真是该死!
“王相公的想法自然是好的。”
文彦博勉强道:“只是让官员受教,这个只怕不妥。想我朝官员,科甲正途出身,十年寒窗,饱学之士,只怕用不着再来受罪吧!”
“不然!”
没等王宁安反驳,赵祯抢先说话了。
“朕不这么看!我大宋的官吏,虽然堪称饱学之士,可科举文章,不过是博取富贵的敲门砖,许多人考中进士之后,就扔在了一边,十年寒窗,其实和没学也差不多。真正办差做事需要的本事,还要一点点摸索,这也是朝廷给予新科进士游历观政时间的原因,为的就是让他们适应从学生到官吏的转变。王卿所建议,正是妥善培养官员的最好方法,朕甚是赞许。”
说着,赵祯也不允许文彦博和贾昌朝反对,直接说道:“王卿,山长朕是做定了,你和醉翁充个提举教务事吧!”
王宁安面带为难,“陛下,臣还要教导太子,也没有时间,还是都交给醉翁吧!”
“哼!想偷懒?这可不行!”
赵祯断然说道:“你的好学生,有人鼓励要向民间借贷青苗钱,还要人提议要规范货币……这些措施合不合适,还要问问你这个金融大家,这门课你必须担起来,到时候朕也要去听讲,你要是敢藏私,朕可不答应。”
“臣,遵旨!”
这对君臣一唱一和,就把事情给定了。
这时候再看贾昌朝,他把脑袋埋在胸口,一句话都没有。
老家算是觉悟了,王宁安就是个妖孽,这小子有一种野兽一样的本能,当明枪暗箭射过去的时候,他总能出奇制胜,巧妙化解。
再跟他斗,没准自己真的就身败名裂了。
老贾识趣,选择了闭嘴。
文彦博一肚子火,恼羞成怒,真想出手阻止,但见赵祯这个态度,他也没有胆量,说到底,这老货也心疼他的权位。
还是认了吧!
……
“哈哈哈,那两个老家伙保证十分难堪,脸都绿了!”
大苏放肆笑道:“我要赋诗一首,以示庆祝!”
章敦抱着肩膀,哼了一声。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进士的,和你同科,我感到很累!”
苏轼翻了翻眼皮,“你说什么风凉话?是写不出诗吗?”
“能写出我也不写!”章敦耸肩道:“你忘了醉翁是怎么被暗算的?从通过殿试之后,我就告诉自己,再也不写诗词了,我这也是和先生学的。”章敦说着转向了王宁安。
王宁安咳嗽了两声,“的确,做了官就要谨慎一点,尤其是子瞻,不能再这么跳脱了,你要多想想,不只是你一个人,还有家人,还有同窗,不要给大家惹麻烦。”
苏轼越发无语,心说我怎么成了包袱儿了?
“既然你们都不齿在下,那我只有告辞了。”
说着,他就往外面走。
苏辙不好意思道:“他准是去青楼了,我跟着去看看!”
说完,大苏二苏相继消失了。
吕惠卿忍不住道:“子瞻兄的性子的确不适合官场,先生,您可要保护他啊!”
“唉,他啊……这样吧,等过些日子,让他给醉翁打下手,他这一肚子的才华,还是在象牙塔里挥洒比较合适。”
师徒正说话,突然有人来禀报,还送上了一张脏兮兮皱巴巴的名帖。
王宁安展开一看,吓得连忙站起。立刻带着几个学生,风风火火,让人大开中门。
在台阶下,真站着一个中年官吏,身上的官服脏兮兮的,还有好几块污渍,脸也不洗,头发蓬乱,还有虱子来回爬。
如果没有官服乌纱,整个就是街上的乞丐。
只是面对这个乞丐,王宁安丝毫不敢怠慢,急忙跑到面前,躬身施礼。
“原来是半山公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赎罪。”
来人正是王安石,他见王宁安如此客气,还有些不知所措,竟然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显得有些尴尬。
王宁安浑不在意,把他请进了书房,落座已毕。
王安石也是单刀直入,面对着高大的章敦道:“把你殿试的那篇文章和我说说,老夫觉得你的想法,还有些可取之处,似乎可弥补老夫的不足之处。”
章敦很尴尬,被人认错了是第一重,王安石的语气实在是傲慢,又是第二重!他很想发作,可人家毕竟也是他的会试主考,假假的师父一枚,只能忍耐。
倒是吕惠卿连忙躬身。
“回先生的话,学生吕惠卿,这里有近日拙作,请先生指点。”
王安石这才回过神,也看不出尴尬,接过吕惠卿的扎子,一边看着,一边闷头道:“陛下准备变法了,从青苗钱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