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岸喊话的人声似洪钟,久久不绝,回荡在川水两岸,显然是施展了金钟鸣气,有意让武国的学子们知晓,来的人是他薛礼,十七岁便领兵上阵,在霸上草原,砍倒过赵军大旗的少年英豪。
北方三国的国制与中原不同,武神殿内,人人身肩军职,最差的也是十人长,称作‘小旗’,独领一杆小旗,彪骏十从,冲锋陷阵,论实战能力确实不是中土学子可比,但三国重武轻文,少有大治,无法与中土长年鏖战。
再者,北方苦寒,也不适合大治,土潜而沙多,只能看着老天的脸色吃饭,若风调雨顺,水草丰沛,北方人也不愿意南下劫掠,谁不想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但遇上灾年,不出来抢,便是死路一条。
所以说,天道有数,遇到不好的年景,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江云上一世,便经历过百域万城的巨大变迁,而这些变迁,全都是因为天发杀机所起。
北方人不堪苦寒绝地,倾巢而出,南下夺城,谋求一线生机。而战败的南方人,也不得不继续南移,去征讨比他们更为弱小的蛮族。
如此,岁月变迁,移星易宿,世人如同盈野之火,席卷天地。
不想死,就必须折腾,想办法活下去!
在江云眼中,虽然已把北方三蛮视作敌酋,建功立业的标靶,但却不是因为他们生性好战,蛮不讲理,而是因为,他们挡了自己的路。
江云同样也是一只不想死的蝼蚁,但天道注定,不会让所有人都活下去,天道有数,生机亦然有数,这条法则谁也无法打破,天地供养不起那么多凡人。
江云为了自己能更长久的活下去,其他人,就必须死!
听到薛礼喊话,周锦面容严峻的看向江云,他最担心的就是薛礼,有件事儿,周锦没好意思向江云提,他在薛礼的剑下,只走了六招儿,若非护卫舍命相救,现在躺在树林里的人,就应该是他。
江云则朝周锦笑笑,示意他不用担心,薛礼不敢过来,因为此人有不败之名,据说与人交手,还未败过。这说明此人谨慎,不会轻易出手,尤其是在面对天下闻名的‘孝女’时,更不敢轻举妄动。
秋烟雨因为时常穿着一身素袍白衣,也不饰发,好像守孝的女子般清秀脱俗,所以有‘孝女’之名。
而江云早就交代过李冰荷,无论薛礼说什么,站着不动便可,莫答话。
果然,见秋烟雨不回答,河对岸的薛礼沉吟了半晌,又道:“孝女手段果然高明,既然你已来到此地,你我划江为界,互不相扰如何?”
李冰荷不答,薛礼又道:“那把人放了如何?”
“……秋烟雨,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连数问,薛礼的口气冷了下来,武薛双方,也都沉默了片刻。
这时江云上前,长剑一指道:“少废话!有种你就过来!”
李冰荷闻言暗惊,这江云要做什么。
唐家姐妹亦是同样,众人开始担心。
“你是谁!”对面的一名女子喝问道,江云一听便知,是那逃掉的女子。
“江云!”江云朗声道,又拿剑指向薛礼,问道:“薛礼,你到底敢不敢过来与我一战!”
众人闻言全都汗津津的,这江云又疯了,不是说好了,唬唬薛国人就算了吗,他又想干什么,竟然当众挑战起了薛礼,是谁给他这么大的勇气……
是天,江云笃定,薛礼今夜不敢过河!
薛礼问道:“江云?你是安阳江家子?”
安阳候江君羽少年成名,早年的名号便是‘江家子’,世人都说,他生不逢时,若非在清明大比后一年降生,早该是武国圣王名号。
也就是说,三十年前的清明大比,江君羽九岁,还未入学;而二十年前的大比,江君羽十九岁,虽然压制了修为,苦等三年,但武皇还是没有破例,恩准他参比。
为此,江君羽颓废两年,直到江家遭逢大难,他性情大变,说出那句令天下人侧目的谚语——逐利者殊!
江君羽继承侯位后,不但迎娶了正当红的,姚阁老的二女儿姚惠筠为妻,甚至还有人传言,安阳候府惨案,老侯爷父子六人,满门遇害,都是他一手策划出来的。
否则当日,为何只有他不在府中?
独目剑客刁冷,为报仇苦等了六十载,不可能会出现如此大的纰漏,为江家留下一脉香火。
薛礼,同样忌惮江家。
因为江君羽不是一般人,否则周王也不会将自己的嫡女,嫁给他做侧妻。周家女便是庶出,也没有过做侧妻的先例。
江云闻声道:“你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一时间,川水两岸,所有目光都聚焦到江云身上,记住了这个看上去有些消瘦,但很嚣张的少年,窃窃私语。
薛礼沉声道:“秋烟雨,难怪我听人讲,你已经和江家人勾搭上了,原来传闻属实,有趣,还真是有趣。但我没那么傻,你想引我上钩,没那么容易,给我记住了,四天后,我薛礼要血洗河西,武国学子一个不留……走!”
薛礼没理会江云,撂下一句狠话,带着人走了,众人这才松口气——江云的胆子实在太大了,但就这样,也把薛礼给吓跑了……
“表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唐晓华着急的道。
江云缓缓摇头,小声的道:“我不是你表哥,即便是,你也不能现在叫。”
唐晓华闻言偷偷的瞅向周锦、范明,点了点头,但她这一次真的很着急,脱嘴便说了出来。
江云对众人道:“没事,都别担心,大不了我们还可以跑,放心吧。”
众人无语,这就是江云的办法,跑?
江云确实是这么想的,实在不行就跑呗,来日方长,何必争一时长短。当年魔林被灭,他这个少主若不跑,谁给父母报仇?
江云让周锦找人,先把林中蛮子的尸体收集起来,存放到‘丹霞岭’下的寒洞内,以免臭了。
等几日,这些尸体还有大用。
于是众人分头忙碌,江云也返回到‘丹霞岭’,继续照看自己的丹炉,温炉十余日,也应该差不多了。
回到山上后,看着江云专心致志的鼓捣着丹炉,又敲又打,一旁的迎梦问道:“表哥,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江云道:“有什么可担心的,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你担心,它就不发生了吗?”
迎梦道:“可是我静不下心来,今日我还杀了人……”
江云把鼎放倒,侧身观察着鼎内器变,道:“你长大了,对了,你去帮我找些石头来,要结实的。”
“哦”迎梦起身,在山上寻找起石头,一块又一块,搬来好多,江云都说不够,如此一直忙到深夜,迎梦实在承受不住,江云才说歇一会儿的功夫,她就躺在断崖睡着了。
鼓捣着丹炉的江云抬起头来,看向月影下,如同小鹿般安静的迎梦,轻手轻脚的起身,走上前去,拿出毯子为她盖上。
“傻丫头,好好的睡一觉吧”江云摇头,心中道。
其实他根本就不需要石头,只是想转移迎梦的注意力,让她受受累,也好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杀人这种事情,慢慢就会习惯,反正江云是这么过来的,开始心里也会不舒服,但后来,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人其实是很皮实的生灵,再恶劣的环境,也能挺过来,比如鬼王宗的问苍山冥域,尸鬼托船,蚀魂锁江,拿活人当祭品,牲养血池,封尸养鬼,不一样有近万弟子在问苍山下,活得有滋有味儿,乐此不疲。
江云怀念起过去,魔林,鬼王宗,逍遥府,红崖绿柳楼……这些曾经逗留过的地方,岁月一去不返,早已成为过眼云烟,即便重建了又能如何?它们,早已不是从前的它们。
“人活着,就是个折腾……”江云看向夜色包裹下的云顶仙踪,那云会发光,但很弱,就像是被人化散了的冷月,扑朔迷离。
七真灵山派,也早已不是从前的它,这道理,风不破应该懂。
江云思索着那位素未平生的道门前辈,万里云涛风不破,也不知道他的成名绝学,遮天蔽日有没有留下来,也让江云见识见识,什么叫‘祥云九万里,华盖半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