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相怎么了?朕没事,不过是磕碰了一下,一般的大夫都可以诊治的。”
段蕴觉得他是不是太紧张了些,很是奇怪。
安正则闭了一下双目,语气有些沉,“杜仲这次为什么没有跟来?之前微臣拟定的随驾名单里不是就有他么?”
“……是这样。”
“朝堂上都公布了,圣旨都下达了,为何还会有变数?”
“因为杜仲又向朕告假了啊,太医这次请假请得特别严肃认真,就快以死相挟逼朕同意了。朕看他还怪可怜的就……”
她看安正则的神情越来越不好,声音也就跟着越来越小,“反正朕也就是在行宫这边十天左右,也不是很……”
声音小到快听不见,段蕴也就闭了嘴不再说了,心里像有个小鼓槌在敲打,一下一下忐忑得很有节奏。
“陛下这次真的大错了。”安正则静了一会,字字清晰地告诉她。
段蕴心虚了起来。
“陛下此次大典,不那么安全。”安正则语重心长,“如若龙体稍有不适,陛下要微臣怎么办?”
“朕不会有什么的。”
“微臣也希望不会。但是陛下有没有想过,自己真正拥有的太医,只有杜仲一人。”
跟在段蕴身边数年,知道皇帝真实身份,只有他一人。大理国太医署里的一群回春妙手,其实均无用武之地,“望闻问切”永远止步第四项。
有前人说得好,大材小用古所叹,管仲萧何实亚流啊……
安正则每次想到这个问题,都免不了要把一颗心往空中再悬一悬。
段蕴只有杜仲这么一个太医可用,怎么想他都觉得不妥。
丞相大人行事素来求稳,段蕴太医的事情是他少数没有万全准备的。
帝王的身份太过敏感,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危险,再培植一位太医谈何容易。若不是杜仲的医术委实高明,安正则恐怕要把她绑在自己身上才放得下心。
段蕴到此时才觉得自己干了件挺蠢的事情,心里把杜仲翻来覆去骂了十八遍,然后又觉得自己一条小命处境堪忧。
一堆心思各异的皇叔都正大光明地聚到了她这里。皇叔们互相看不顺眼的同时,第一看不顺眼的都是段蕴这个跨辈分“抢了”他们皇位的侄儿。
苍天保佑,段蕴泪目。
。*。*。
“杜太医为何请假?”安正则问。
“朕没细问,好像是和朕前些日子给他的赏赐有关……”
“陛下赏赐了太医何物?”
“一个,嗯……一个女子。”
安正则诧异,目光终于从前方转过来看她。
段蕴一脸认真,“杜仲前些日子春心甚是荡漾,近日来情绪又常有波动。朕估摸着,他大概是顺应了自然规律。”
什么规律?安正则用眼神问。
段蕴说得慢条斯理,“春天到了,正是交/配的好时节。杜太医似乎已经有了想要交/配的对象。”
她还懂交/配?安正则默默生出一种“孩子大了翅膀硬了”的微妙感觉。
“就是前些日子杜仲一直牵肠挂肚的那个玲儿……”段蕴很有兴致想和安正则八卦一下
这事。
安正则自是没有心情和她八卦,满脑子都在想若杜仲不愿过来要怎么做。
段蕴在他耳边吧啦吧啦说了半晌,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是不是安相?”安正则恍然听到段蕴唤他。
“嗯?陛下刚刚说什么?”
“朕说杜仲比九皇叔还长一岁,似乎也早该成家了。”
“是。”他有些敷衍地应了一声,过会儿自己又忍不住酸溜溜加了句,“微臣还要年长于杜太医两三年。”
言下之意,微臣也没有成家……
段蕴:“哦。”
安正则略有尴尬,起身道,“……微臣去迎接各位王爷。”
段蕴:“哦。”
安相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叮嘱她,“手背上别忘了涂些红花油。”
段蕴:“哦。”
安相:“……”
到底是孩子,明明自己做了傻事还对他使小性子。
安正则边走边觉得,虽然有点傻,但是我家小皇帝,还是好萌啊!
段蕴在他身后撇了撇嘴,看了眼自己的手背暗自埋怨,朕手都伤了还这种态度对朕,原来那个为朕上药替朕包扎温柔体贴安慰朕的太傅哥哥你去哪了啊!
清尘看她端详自己的红肿处,忙道,“陛下,奴婢现在去给您拿药?”
段蕴头也不抬,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脚下还没跨出两步,就听见神烦的段蕴喊她,“算了算了你别去了,回来。”
清尘:“?”
“你手脚笨,何弃疗又不在,还是算了。”段蕴嫌弃得很是直白。
清尘有些不爽,“涂个药这么简单的事情奴婢还是做得好的。”
“不用,朕看到你涂药就害怕。”
“……那奴婢去找别的宫人来。”
“不用不用,朕不放心。这次来行宫要处处谨慎,寻常宫人一概不可近朕的身。”
“那找太医院的人来?”
“万万不可,万一他们探到朕的脉象怎么行。”
“那就药拿来陛下自己涂?”
“不用了,朕就这样吧。”
清尘想掀桌,丫的还伺候不好了!
“可是安相吩咐了要涂药的。”
“朕是皇上,听朕的。”段蕴放大声音说了一句,有点粗鲁地捋起自己袖子,露出骨肉均匀白藕似的一节小臂,那手背上的红肿就显得很是招人怜惜。
“要涂他自己怎么不涂。”
清尘了然,这是傲娇了。
不过陛下您和丞相大人卖萌闹小脾气就闹呗,干啥扯上我手笨脚笨啊,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样真的大丈夫么?
。*。*。
段蕴裸着半截小臂傲娇了也就一盏茶的时间,随后便被她九皇叔打断了。
原先为了保密着想,殿里没几个宫人,然后何弃疗快马加鞭去找杜太医了,殿门口就没了守门的。
段清晏左看右看没有人,便懒得管了,风度翩翩带着一阵春风就走进殿去。
结果就看到陛下白生生的小胳膊和肿起来的手背。
他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被闪到。
“皇叔?”还是段蕴先唤的他。
“侄儿。”段清晏将视线从那小臂上移开,只堪堪和段蕴对了个眼,就又移回去,“侄儿的手是怎么了?”
“不小心撞到了。”
“方才?”
“是。”
“叔叔那里有药酒,是太妃从高索国带来的,疗效甚佳。这就差韩易送来可好?”
“嗯。”段蕴默默把袖子拉下去,慢吞吞道,“有劳皇叔了。”
段清晏点头去殿外吩咐。
清尘瞅了眼皇上放下的衣袖,带点揶揄意味地说了一句,“不是要安相涂么?”
段蕴:“清尘心灵手巧,你什么都没有听见对不对?”
“简直对极了。”
于是,主仆尽欢。
。*。*。
片刻后,段清晏拿来药酒,很是自然地拉着段蕴坐到一处,便开始给她上药。
皇叔动作稳妥,不紧不慢,上药这种事简单得不值一提,但是段蕴仍觉得他从容中带着些娴熟。
“皇叔莫非为人涂药,不止一两次?”
段清晏动作未停,简单答了一个字,“是。”
“唔,”他药酒涂得轻柔,段蕴几乎感受不到力度,就觉得有凉丝丝的东西敷在了患处。
她边享受边好奇,“是什么样的情况需要皇叔亲自上药?”
“给自己。”
段蕴不信,“这么温柔,难道不是为女孩子?”
段清晏的手指温热,同药酒凉凉的触感相较显得很暖很舒服。此时那指腹隔着薄薄一层纱布正要触到她的腕上。
段蕴眼疾手快,灵巧地一抽手,就差那一瞬,恰恰避开。
“皇叔就回答朕一下嘛。”她将胳膊放远了些,接着上一句话道,“朕也很想学学,怎么照顾女孩子。”
段清晏的眼神还停留在她的腕上,指尖向前微伸,犹豫了一下又弯回去。
“为女孩子,倒也有过一两次。”
他专门抬起头看着段蕴回答,面上却不是十分的认真。
“不知哪家女儿有此殊荣,竟能得皇叔照顾?”
“就是那个,萧丞相的小孙女。”
“哦?”八卦心顿起,段蕴忙道,“据传闻,萧氏小姐对九皇叔一见倾心。”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段清晏回答得不痛不痒。
“据传闻,萧小姐年已双十。为皇叔辜负四年韶华,守身如玉。”
“好像是个事实。”依旧不痛不痒的语气,只是回答比之前慢了那么一瞬。
“据传闻,皇叔这次提前回明安便与萧小姐有关。”
“这个事情,是有。”回答又慢了一分。
“那皇叔什么时候去萧府提亲啊?”
“唉这个……”段清晏眉梢轻蹙,显得有些为难,“叔叔也不是就要娶她。”
“皇叔不是和安相说,来明安是为了婚事么?”
段清晏叹了口气,默默将桌上的纱布和药酒收好,对她道,“萧氏的姑娘,确实与我相识。萧小姐似乎也对叔叔有着一些感情……”
人家姑娘都为你这样了能没感情嘛。
段清晏忧伤地又道,“可是,叔叔对不住她啊。”
段蕴:“……”
“叔叔白白耽误了人家姑娘。”段清晏越说越伤感。
阅尽众多话本的段蕴脑洞立刻大开,脑补出一桩“段世美”的好戏,不会是她皇叔哪次宴会喝高了,酒后遇到清纯如水的萧姑娘,迷迷糊糊中就一夜春风,然后……
再没然后了。
段蕴沉浸自己的脑洞不能自拔,片刻后又被自己吓到。
不对!朕的皇叔不可能这么渣!
“皇叔你对萧姑娘做了什么?”皇上问问题一向都很直白。
“没做什么啊。萧小姐和微臣一起,出游过一二次,小桥流水看了一看,夜间河灯放了一放,明安郊外多有流萤,也曾观过那景致。”
流萤是美,不过于萧姑娘而言,似乎“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这样的场面更多些。
这么说萧氏小姐就是自己一厢情愿?
“虽然叔叔也觉得有时候没缘分就不要勉强自己。可萧小姐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姑娘,若能做王妃也是我的福气。”